九
上级给马文升的指示是,接转一支来自苏联的8人小分队去延安,需要一名俄语翻译随行。
马桂花既懂俄语又是交通员,自然是不二人选。
“这可太好了,我早就想去延安。”马桂花得知这一消息时高兴地说。
马文升本不同意由马桂花来执行这次任务,只是拗不过女儿的坚持。
这个有自己独立见解的女孩儿,一心想去延安,那是进步青年向往的地方,她想看看那个红色政权的中心什么样,这也是她多年的夙愿,如果能见到毛主席,和毛主席照张相,那她会倍感荣幸和骄傲。
马文升和杨沂清理解女儿,在伪满洲国日伪特极为猖獗的环境下,长年累月从事秘密工作,对年轻人来说,无疑面临着极大的精神压力,应该让女儿出一次远门,满足她心中的愿望,于是,他们让马桂花去城外二十里的黎明村二叔家,等待接应苏联过来的八个人。
二叔马文理的公开身份,是黎明村保长,这对掩护他的地下工作十分有利。
马文理是个性格沉稳,遇事不急不愠的人,他有一套应付日本人的办法,叫三勤:嘴勤腿勤手勤。就是嘴上溜须拍马汇报勤说,腿上城里城外两头勤跑,手上把握分寸往回勤挠。这两年不仅减少了乡亲们的损失,还安全接转抗日干部十多人。
不过有一次出了事。
三年前接转的那个干部,蛮精干的一个人,非要在城里住一宿,马文理觉得,人家常年在苏联工作,想住城里吃点好的休息好可以理解,于是就未加阻拦,不曾想那干部当晚就被日本宪兵和便衣队,堵在妓院里。这可糟了,他的职务不低,不立刻把人救出来,必会造成我党重大损失。
马文理和哥哥嫂子商议,是立刻转移还是救人。
转移,符合地下工作纪律。可还有那么多自己不相识的同志,可能因此被捕。三人一致认为不能只考虑自身的安全,要极力营救。可是进山联系自己的队伍,即便是急行军,跑过来也得两三天,时间不等人。
二叔马文理年轻时干过绺子,知道县城里有个龙山绺子的坐探,马文理和他曾经在东北抗联第七军相识,那时抗联中有一部分部队,是没有党组织的义勇军,龙山绺子就是其中一支。这支队伍的大当家张彪悍,是个木匠出身的猎户,使得一手好弓弩,在山东老家因路见不平杀了人,不得已背井离乡来到东北,后上山为匪。由于妻子闵雅雯的约束,绺子只吃大户,洗劫官府,对周边百姓秋毫无犯,队伍逐渐壮大到五六百人。
1936年至1937年秋,东北抗日联军发展到11个军30000余人,在****抗日统一战线精神指导下,张彪悍所部被收编,部署在北满一带打游击。1938年至1941年底,日本关东军大举围剿,东北抗联几乎全军覆没,余部进入苏联境内,最后被苏联远东方面军整编的,只有1500人。
张彪悍率队突破日军围剿,回到发源地龙山,队伍仅剩50余人。虽然惨败而归,但这支队伍无论从思想上还是军事上都经受了锻炼,最大的收获,就是幸存了一支30人的马队,青一色东洋马,高大快捷,打秋风如狂风掠过,地方官府望尘兴叹。
马文理、马文升就是想借助他们的力量,来营救那位干部。
两人来到“悦君客栈”,想凭马文升“八路”的身份,请绺子帮忙救人。
“靳老板,生意兴隆。”马文理走进店内,给掌柜的抱拳行礼。
长发中分,高鼻梁,架一对圆镜片水晶石眼镜的店老板靳长河抬眼一看,进来的两位客人都认识,忙起身相迎:“马保长,马校长,清早前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靳长河手揽长袍走出柜台回礼。
马文理左右看看,说道:“突然造访,多有打扰,只因有要事相商。”
“呵呵,马保长里码人(同行),不必客气,里面请。”
靳老板关了店门,把二位让进里间落座。
马文升说:“时间紧迫,咱开门见山。”
马文理对靳长河说:“马校长是我哥,亲哥,真实身份不瞒并肩子(兄弟),这个。”马文理做了个“八路”的手势。
“马大哥看着文弱,实乃英杰。有事请尽管吩咐。”靳长河敬佩有加。
“我有个上级首长,昨天晚上被宪兵队抓了,如果他的身份暴露,我党会牺牲很多同志。通知游击队来营救,时间来不及,我想,能不能通过你,联系大当家的帮我们救人,我知道绺子上有个马队,风来云往。”马文升说。
靳长河没有言语,起身给二位斟上一杯茶。
“兄弟,冒昧相求,实乃无奈。”马文升双手接过茶杯诚恳地说。
“马大哥,我是在想,你的那位首长如果已经撂了(招了),日本人的网已经撒开,绺子马队赶来又有何用。不如我去几个踏线的(侦查的),他瓢紧(嘴严不泄密)则救,晃门子(不可靠)就插了(杀了)。”靳长河思维严谨,处事果断的风格,给二马兄弟留下了深刻印象。
马文升明白靳长河的意思,但还是不放心:“你怎么判断我的首长投敌没有呢?”
“跳子(军、警)里咱有线头子(探子),你放心,差不了。”靳长河笑着说。
在这个日伪统治的县城里,一个绺子的联络点,竟然比****地下党的活动范围还要宽泛,严密,眼线众多,有卧底还有武装策应,给了二马兄弟一个意外的惊喜。
靳长河去了趟后院,片刻回屋,说已经安排人去打探了,咱们边聊边等。
很快,探子来报:“宪兵队地下审讯室,昨晚码着(捆绑)个沙拉子(连鬓胡子),今一早码苦窑了(绑监狱去了)。”
马文升初步断定,这个首长还没有出卖自己的同志,他还在坚持,但他能坚持多久呢,夜长梦多,必须尽快解救。
靳长河安抚说:“大哥,强龙压不过水滚子(地头蛇),你就擎好吧。”
果然,当天晚上,没有听见枪声,人就给救出来了,组织上后来怎么处理那个首长就不得而知了。
凌晨,天还没亮。马文理听见窗外有动静,知道游击队的同志来了,赶忙披衣起床,打开院门,把同志们让进屋来,呼啦啦七八个人带着一身寒气挤满了正堂。
刘子华把郑凯力和塔利斯杰夫,介绍给马文理和马桂花。
马文理告诉郑凯力,马桂花担任俄语翻译,与你们同去延安。
郑凯力看着身穿长毛羊皮大衣,系着紫色围巾一脸朝气的马桂花,握着她的手说:“欢迎加入小分队。特罗日涅夫·卡巴洛维奇·塔利斯杰夫上校,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教授,我们护送他去延安。”他把塔利斯杰夫的基本情况向马桂花作了介绍。
马桂花和塔利斯杰夫握手,用俄语说:“多波拉也乌特拉(早上好)!”
“丝把西吧,已瓦斯多热哦且你普利亚特纳(谢谢,您也一样,很高兴认识你)。”塔利斯杰夫脸上洋溢着他乡遇故知的笑容,大家都很欣慰。
马文理笑着说:“我这侄女一听说去延安,高兴坏了,说啥要去见毛主席,革命领袖,那是谁想见就见的吗,呵呵。”
马桂花拢了一把鬓边的短发笑着说:“没准儿,我借老塔的光,就见着毛主席呢!”她把这句话翻译给塔利斯杰夫,老塔笑着说:“如果毛主席接见我,我一定拉上你一块儿。”
刘子华笑着说:“诶呀,早知道桂花妹子走这一趟,我就让赵政委过来了。”
马桂花也笑着说:“赵红旗没来呀,我还以为他在外面,不好意思见我呢。”
马文理说:“这丫头,赵政委挺有魄力的一个人,怎么被你给拿住了。”
马文理妻子张姝芸说:“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马桂花抢过话头说:“就像我婶儿拿住你一样。”
众人都笑起来。
马文理佯装生气道:“没大没小。人家赵政委是喜欢你,让着你。”
刘子华说:“他赵红旗敢不让着我桂花妹子,我都不能饶了他。”他转向马桂花,“桂花妹子,这回完成任务回来,你们就拜堂成亲吧,赵红旗想你想的抓心挠肝的。”
马桂花脸上泛红:“刘队长你可真能忽悠,赵红旗要是听你这么说他,一准儿生气。”
刘子华说:“不能不能,替他传话他得谢我。桂花妹子,给老赵捎个话吧?”
马桂花想了想说:“那你就告诉他,我从延安回来,就和他结婚。”
刘子华说:“好,老赵听着这消息,得美出大鼻涕泡来!祝你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张姝芸将事先准备好的两面袋子烧饼拿出来,分发给大家,“这是我和桂花下晚新烙的,一直放在炕头上,还热乎着呢。”二婶说。
炕桌上有两碗大酱,一大捆剥好洗净的大葱。赶了七八个小时的路程,大伙又乏又饿,大葱蘸大酱真是下饭,一会儿工夫,大半面袋子的烧饼吃下去了。
马文理让马桂花把另一袋烧饼拎到外面,交给战士们。
马文理对刘子华说:“据可靠消息,鬼子要调一个中队和二十万斤粮食入关,这是打他伏击的好机会。”
刘子华:“这消息很重要,可咱兵力不够啊。”
马文理:“我可以跟龙山绺子联系,缴获可以半劈(一家一半)嘛。”
刘子华:“和土匪联手?这我得回去和赵政委商量,他要是没意见我再联系你。”
郑凯力看看手表,对马文理说:老马,我们该出发了。
马文理:“那好。”他叮嘱马桂花,“桂花,一路上要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马桂花:“放心吧二叔,我也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了。”她裹好紫色围巾,带领大家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