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赵红旗和刘子华走出地窨子，看见两个穿飞行服，被冻的鼻涕拉瞎的老毛子，赵红旗拍了拍刘子华的肩膀笑着说：“我没吹牛吧？咱队里就有俩说俄语的大鼻子，你瞧！”他高兴地和鲁道夫两人打招呼，“哈拉烁！哈哈，总算见到你们了。”
刘子华也惊喜地迎上前去。
李云背着弹盘袋扛着机枪给鲁道夫介绍：“这是我们赵政委，这是我们刘队长。”
“哦，赵政委达瓦力士。”鲁道夫伸出双手和赵红旗握手，又握住刘子华的手，“刘队长哈拉烁。”连打两个喷嚏。
波罗涅瓦伸出冻僵的双手握手：“哈拉烁，政委，哈拉烁，队长。”
“会说汉语，好哇，快进地窨子暖和暖和吧，看把他俩冻的，鼻子上都挂冰溜子了。”刘子华挽起两人进了地窨子。
赵红旗喊来通讯员，让他快去通知那两个小队，说飞行员找回来了，让他们马上回来。又喊炊事班老王，让他赶快烧点姜汤端来，给苏联同志驱驱寒。之后挠着头自言自语：还有啥事儿来着，哦对了，老于！鱼肠子（于长子）！通知支部成员，马上过来开会。
赵红旗和系着白围裙的炊事员老王，端来热气腾腾的姜汤，亲自看着两位苏联朋友喝下去，老王歉意地端上玉米面窝窝头：“我们现在只有这个，你二位先垫吧一下。”说着，把一碗黑不黑白不白黄不黄的咸萝卜条放在他们面前。
鲁道夫和波罗涅瓦实在是饿了，抓起就吃，嚼着嚼着实在难以下咽。
鲁道夫想，中国苏维埃的同志，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坚持抗战，我不能给苏联共产党丢人，一定要吃下去，于是硬着头皮往下咽，他也不知道这苞米面窝头，干巴拉瞎能把人噎死，结果就给噎住了，往上抻了抻脖子也没管用，那口东西就堵在那个让他上不来气的地方，眼瞅噎得要翻白眼儿，刘子华急忙在后背拍了两巴掌，总算顺过这口气来，一帮人又连忙端上热水往下顺，鲁道夫抹一把憋出来的眼泪，气还没喘匀就用生硬的汉语说：“唉哟，吃你们的饭跟打仗一样，不小心就会要命啊。”
波罗涅瓦跟鲁道夫讲了几句，大家从他的动作上看出来，他在告诉鲁道夫，这种食物应该这么吃：“咬一口，喝水，咸菜，咬一口，喝水，咸菜。”
赵红旗伸出大拇指：“哈拉烁，会吃我们这碗饭，那就留下来吧。”他咧着大嘴，眯着眼睛笑着说。
刘子华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就咱这伙食，能留住他们吗？多肥的猪都得饿跑喽。”
赵红旗立马生了气，压低嗓子严肃批评刘子华：“说什么呢！这个会吃窝头的不就胖点吗，你得尊重人家！开飞机的，在咱这儿，得打板儿供着！”
刘子华连忙辩解：“你听我说呀，就咱这条件能留得住人吗！”
赵红旗撇撇嘴，他也为难：“咋整，也是个事儿。”两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刘子华看着桌上那些苏制武器，忽然来了主意：“诶，你说，打了败仗，你是不是吃啥都没胃口？”
赵红旗不满地瞥他一眼：“废话，还用你说。”
刘子华笑着问：“那打了胜仗呢？”
赵红旗一瞪眼：“吃嘛嘛香啊！诶？好主意呀。”两人会心地笑了。
赵红旗转过身对大家说：“人都齐了，咱研究点事儿。”
刘子华用商量的口气说：“咱班子会就这么开吧。好吧。”有点像自问自答。“苏联老大哥就算旁听，可能也听不懂，目前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概括说呢，就是我们接转任务的第一阶段已经完成了，出现了一个意外，两位开飞机的苏联老大哥，落到咱们这儿了，也是歪打正着，哈，咱想啥来啥，正好咱接转任务的第二阶段，要穿着苏军制服，去跟小鬼子打几仗，需要说俄语的，我和赵政委想呢，咱先把两位老大哥留下来，协助咱们，等任务结束呢，咱再把他俩送回苏联，可是呢，咱的伙食他俩身体上肯定接受不了，时间一长非把人体蹬了不可，要留住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第二阶段的任务，提高到打胜仗的标准，而不是简单的袭扰，军事上赢了，物质就有了保障，咱就能养住两位老大哥。”
赵红旗的嘴又快咧到耳根子了：“对，养住他俩，哪天咱夺他小鬼子的飞机，就有自己的空军啦！”大伙跟着笑起来。
鲁道夫和波罗涅瓦坐在火炕上，腿上蒙着棉被，就着开水咸菜，在细嚼慢咽啃窝头。
赵红旗说，“人家是喝牛奶吃面包的，我都不好意思给人吃这个。鱼肠子，一会儿你叫人去河里凿冰窟窿，弄几条鱼，老王进趟城，买点牛肉奶坨子，槽子糕发面烧饼啥的，以后给他俩立个空军灶，他俩就是梧桐树，咱不愁没有金凤凰。你说呢老刘。”
“我看行。”老刘说，“伙食标准要高一点，这事就这么定了。金凤凰的事要纳入计划，咱又不是没袭击过机场，先找好秘密地点弄个简易跑道，修好机库，这事我来办。说第二个事儿：城里党组织传来情报，鬼子2月13，就是三天后，要往东满运二十万斤粮食，押运的日军一个中队，去增援关内战场，我们现在正缺粮，又啃不动这块骨头，地下党的同志建议，联合龙山绺子共同作战，赵政委不想和人平分这二十万斤粮食，但我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赵政委接过话头：“我就想啊，咱们补充了两挺机枪，七支冲锋枪，八支手枪，火力提升了不只十倍，五十多人打小鬼子一百八十人的伏击，怎么打才能赢，大家有什么好主意，谈一谈。”
“一个中队小鬼子，有机枪六挺，掷弹筒九个。想什么招儿给他来个一锅端。”刘子华两眼放光地提示道。
身材矮小的李云，给鲁道夫和波罗涅瓦续了一碗水，接过话茬：“政委，我觉得你对龙山绺子有偏见，他们曾经是抗联义勇军。”
“甭管他曾经是什么，现在叫绺子，就是土匪。”赵红旗绷着脸，“我就看不上当匪的，这一仗便宜不能让他们捡了。”
李云笑着说：“就算龙山绺子是土匪，可他们不伤害百姓，专打土豪恶霸，换常也跟鬼子伪军交手，他们也有两挺机枪，三个掷弹筒，长短家伙五六十，三十人的马队。如果联合他们，咱的力量不又增强了吗。”
“倒是增强了，可跟日军的差距还是很大。”炊事员老王说。
“如果汇报给军分区，调两个支队过来一起干，这块肉不就吃掉了吗。”二大队队长，机枪手出身的大个子于长子说。
“现在连军分区首长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等找着了再调动部队，黄花菜都凉了。”赵红旗有些着急。
“老赵，我看可以接受地方党组织建议。我去找马文理，联系龙山绺子，大块肉搬不动，咱小刀一块块剌，总有下刀的地方。”见赵红旗还有些犹豫，他戴上狗皮帽，“时间紧迫，会就开到这儿吧，李云，去帮我备马。”
“你真要联系绺子。”赵红旗拦住刘子华。
“啊，加上义勇军这仗也不好打，鬼子那叫二百来人呢，咱百十号人怎么行，布个口袋阵都没那么大口袋。”刘子华验了一下枪，别进腰里，“咱想法拖住他，一口口吃。”
“想法到不错。”赵红旗说，“怎么才能拖住困住他们？公路上开道渠，埋上雷。”见鲁道夫和波罗涅瓦在看着自己，赵红旗自己也笑了。
“越说越离谱，地冻三尺你挖得动啊，就算你能挖动，鬼子不会填上，能挡住谁！”刘子华收拾停当，穿好大衣，转身对赵红旗说，“告诉你啊，把苏联老大哥安排好，这可是咱空军底子。”
“放心去吧，我心里有谱。”赵红旗去鲁道夫他们身边，开始沟通去了。
晚上。地窨子里。
鲁道夫和波罗涅瓦看见端上桌的是土豆烧牛肉，还有一大碗粉条炖鱼，十几个发面烧饼摆在一旁，波罗涅瓦笑呵呵地问赵红旗要酒，赵红旗听说过苏联人都是酒疯子，所以事先就没让老王把酒拿过来，他想细水长流，他摇摇头摆摆手，说：“我们有规定，打了胜仗，庆祝的时候可以喝，现在不可以。”
鲁道夫给波罗涅瓦翻译，两人耸耸肩，只好拿起烧饼，招呼赵红旗坐下一起吃。赵红旗说这是专门给他们两个做的，别人不可以吃，不想这俩人还较起真来，你不吃我们也不吃，放下烧饼坐在那里看着赵红旗，赵红旗实在有点馋，肚子咕咕叫，只好顺水推舟，不能让苏联老大哥饿着啊。
“那就一块儿吃吧。唉，很长时间没见荤腥了。”赵红旗带头动起了筷子。
鲁道夫和波罗涅瓦不会用筷子夹不上来粉条，只好伸手抓了，然后伸出大拇指，说这味道“哈拉烁”。
赵红旗向他们介绍了当前对日作战的形式，希望两人能留下来，等有条件时，再送两人回国。两人想了想，讨论了一下，鲁道夫转达了他们的意见，根据目前状况，想回到苏联是不可能了，希望能在这里和中国同志共同战斗，早日赶走日本侵略者。
赵红旗高兴地说：“我保证，你们在这里一定会有用武之地。到时候，让你们带着军功章，开着缴获的飞机回到苏联去。”
两人高兴地又是拥抱又是贴脸，蹭了赵红旗一脸鱼汤。吃到最后，桌上就剩半个烧饼，赵红旗看了看说：“节约每一口粮食，都是对革命的贡献。”蘸着残汤吃掉了那半个烧饼，心里很是满足。高兴地对两人说：“你们不仅让我看到了希望，还让我吃了一顿饱饭，哈拉烁。”
波罗涅瓦问鲁道夫：“这样的伙食标准给我们，是不是搞特殊化。”
赵红旗听完鲁道夫的翻译，连忙解释：“这是我们党支部，今天下午开会定的，你俩吃空军灶的标准，你们就放心吃吧，不是特殊化。”两人这才点点头表示接受。
地窨子外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听见刘子华急促的声音：“政委呢？”
“在里边。”哨兵回答。
刘子华推开柴门急匆匆走进来：“太糟糕了，马文升马文理夫妇被宪兵队抓走了，没法跟龙山绺子联系。鬼子动作这么快，也不知马桂花郑凯力他们是不是安全。”他冲鲁道夫两人点点头，来回踱步。
“赶快派侦察员去查呀！”
“怎么查，下一站在哪只有老马他们知道。”
“这事不能耽搁啊老刘，先想法营救他们。”
“我已经通知在外的侦察员去县城了。唉，计划第一步就被鬼子掐断了，不把人救出来，后面任务能不能完成还两说呢。”刘子华皱着眉说。
鲁道夫听出来有人被捕，很认真地问：“我们能做点什么？”
刘子华坐到他们对面说：“现在还不知道能让你们做什么，等事情有点眉目，咱们再研究。”他一边说一边端起土豆烧牛肉的空碗闻了闻，“诶呀，挺香啊，快饿死我了。”拿起热水瓶往里倒水，轻轻涮了涮喝下去，
“小张！”赵红旗喊。
“到！”门口哨兵应声进来。
“去告诉老王，给刘队长拿点空军灶的伙食过来。”
“诶，别搞特殊化，等我能上天的时候再说吧，我自己随便吃点就行。”刘子华和苏联朋友摆摆手，刚拽开地窨子的门，又退回来说：“差点忘了，你的心上人马桂花，唉，算了，等我吃完饭再说。”他故意卖关子，转身就走。
赵红旗一把将他拽回来：“桂花怎么啦？快说。”
“瞧你这点出息，我饿了。”刘子华故意不说。
“不说你就饿着！”赵红旗不放手。
“呵呵，行，你答应欠我一只烧鸡，我就告诉你。”
“你不说啥事儿，值不值一只烧鸡就让人答应。”
“好事儿，大喜事儿！”刘子华笑着说。
“那行，我答应了，快说吧。”赵红旗心急火燎地追问。
“马桂花奉命给塔利斯杰夫当翻译，跟他们去延安了。”
“这算什么好事儿，烧鸡没啦！”赵红旗推开刘子华。
“马桂花让我告诉你，等她从延安回来，就和你结婚！”
“真的！呵呵，两只烧鸡！两鸡！呵呵，嘴都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