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长廊,只有她自己,她一步一步地迈,却第一次在这异世里觉得心累,累到,想就此停住。
猛然间,电闪雷鸣,晴落趁这中间身影一闪,将藏在袖口的一根银针,刺在了来者的命门。那银针,本是她对皇后心怀戒心想着试毒才带去的,没想到真救了自己一命。
“谁派你来的?”晴落叹口气,声音轻若蚊蝇。
黑衣人没有说话,面色凌厉了一分,只是那针扣在他的命脉上,他轻易动弹不了。
见他不答,晴落亦不问。只是针还在命脉上扣着。
如果挑了他的动脉会怎么样呢?晴落有些恶毒地想,可也只是想。按从前那些武侠小说里来看,像是这样的杀手,一般是套不出话来的,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训练有素的杀手。可她还是不死心地想问一问,也只是不死心。
不过是表面的浮华,可这浮华背后地阴险黑暗,她却一次次地,被牵涉其中。
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晴落把那针一点一点挪开,直视着黑衣人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从前和暗血阁结了什么怨,你们要三番四次来杀我。又或者我得罪了什么人,要下这么大的本找暗血阁来对付我。我不会拿你怎样,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让他别太过分!背地里的阴招最恶心!”晴落解恨似地说了一大堆话还意犹未尽,低低在他耳旁咬牙切齿道:“你最好别再乱来,那针上是下了毒的!”
黑衣人大概是被她说愣了,半天才拧着眉:“杀手,没有生死。”说罢,一剑又过来。
晴落失笑,她竟然同一个杀手讲这些,自己果然是疯了。那一剑凛洌而来,她下意识闭住眼,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她的耳旁只留下“铮”的一声,再睁开眼时候,一把剑斜斜挡在她身前,正和黑衣人手里那把剑僵持着。
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子,深紫色的长裙紧裹在身上,腰间一条大红色的襟带轻轻飘起。她的左手拉了晴落护在自己身后,右手持剑,眉目清冷。
一旁的黑衣人显然看情势不利,深深看了晴落一眼便飞身离去。那女子也不急着去追黑衣人。
晴落挑了挑眉:“你不追?”
女子摇头:“我只管保护你。”
“你是谁?”
女子低头从剑鞘里抽出剑,夜色下,寒光闪了一闪:“豫王爷吩咐的,王妃还有什么疑问?”
晴落看着寒光闪闪的剑,摇摇脑袋:“没。”
女子满意得又把剑收回剑鞘。晴落在心里暗暗感叹一声,这侍卫可真有个性。轻轻咳了两声,晴落问:“你一直,都在暗处?”
“嗯。”女子淡淡一声,显然不想多作回答。
于是晴落忍不住道:“个性是好,可是不能太有个性。”
“嗯?”正走在晴落前面的女子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晴落。晴落还以为有又什么情况,左右张扬半晌却什么都没发现,问:“怎么了?”
女子皱皱眉:“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个性是好,可是不能太有个性。”
晴落又是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她问的为什么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她纠结的竟是这个问题。
“平凡是福,简单是乐。”晴落耸耸肩,其实有时候人云亦云并见得是一件坏事,个人特色太明显就容易处于风口浪尖,所谓鹤立鸡群更容易让人当靶子。
“可是小姐...王妃,不就很独特?”
晴落摇摇头,没说话。她于这个朝代算是特别的吧,她之所以不敛自己的锋芒,只因为她已经处于浪尖上。既然已经在浪尖上,她只能选择按自己的方式立上去,否则便是摔下来,小心翼翼更不能胆怯。
“我该怎么称呼你?”既然是齐岚风派来保护她的,以后接触想来也不会少。
“王妃称奴婢紫衣便是,主子是这样称呼的。”
回了房时候,玲鸳已经在漱秋院门口等了有会儿功夫,远远看见晴落不紧不慢地走近,赶忙扑过去,绕着晴落左三圈又三圈,才呼口气:“看来皇后娘娘没把小姐怎么样。”
晴落被他这副紧张的样子逗得哑然失笑,就连一旁的紫衣都低低笑出声,晴落讶异看她一眼,玲鸳才注意到晴落身旁竟还有一紫衣女子。不明白她的身份,玲鸳也不知是该行礼还是如何,迟疑道:“小姐,这是?”
这个鬼丫头,“你称她紫衣就好,是王爷派来的,紫衣姑娘的功夫不错,玲鸳你可别惹着紫衣。”晴落调侃道。
不出所料,玲鸳甜甜的开口,眼睛笑成弯月,酒窝若隐若现,道:“紫衣姐姐。”
她似乎看到紫衣嘴角抽了一抽,然后不动声色地把玲鸳搭在左胳膊上的手给拂了下去。
晴落是半夜给雷声惊醒的,那沉闷的,仿佛压抑已久解脱一般的闷雷,平地而起。她本睡得浅,想着白日里皇后的话,更睡不踏实,乍然雷响更兼着闪电,屋里顿亮了起来。再闭眼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子来。
紫衣已听得屋内有动静,撩了帘子进来时,晴落正披了件薄衫,夜色在她的脸上定格出一片清冷。
“王妃,外面风不小,小心凉着。”紫衣敛了眉眼道。
晴落没答应,紧了紧身上薄衫,推了扇窗喃喃道:“落雨了呢。”
“是。”紫衣答。
莫名地,她想起凤仪殿宫门口那几颗梧桐树,雨打梧桐,最是寂静深夜。而皇后又独受了几年凄冷,凤栖梧桐啊,她本应是最美最尊贵的凤,可又怎得过天意。常说人心难测,而天意更是难奈。
凤栖的是梧桐,雨打的还是梧桐。得到多少,就要承受多少,更甚至,承受的远比得到的要多。只是承受再痛苦,所谓得到的还是自己选择的,纵然是命运摆弄,纵然是不得已而为之,所走的路途还是自己决定。
正想着,却隐约看见夜雨里有几行人行色匆匆地跑过去,所去的方向正是凤仪殿。
晴落朝紫衣诧异看一眼,示意她去打探打探出了什么事。紫衣自然看的出,二话没说便冲进雨里,看她冲进雨里晴落才猛然想起桌上的一把油纸伞。
紫衣再进来时候,浑身已经湿透,头发还滴着水软软地趴在胸前腰际,她看着晴落清冷的面庞再看看她手里的那把伞,声音平静道:“皇后,薨了。”
临宣初,张相之女册后位。诞皇子,琴瑟笃。临宣二十一年,后薨于凤仪殿,追谥静初。
《双唐.静初皇后传》
第二日,雨已经停了,天却还未放晴。阴云映着弱柳也有了几分萧索,出了漱秋院的门,远远向远看去,只觉得不真切,仿佛一切笼在雾里。
她,一夜未眠。那雷雨竟像是皇后薨的预兆一般,突兀的,平地惊雷般炸响在双唐朝野。晴落不能想象,昨日还同她说话的皇后竟半夜自嗌,那样活生生地人,就突然地,逝去,没有痕迹,毫无征兆,又仿佛一切早已参透想好。如今再回想皇后说的话,竟是遗言。
她看到齐岚默跪在灵前,他两眼很空,没有焦距,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她看见他紧拽着衣角,手握着拳,有一丝血迹渗出,而他的面目却无一丝松动。她看见他紧抿着唇,额角隐约已有了汗意,脸色略苍白,却依旧直直跪着毫无起身的意思。
那是他的母妃,即使一生手段用尽,即使一世树敌不清,即使对他少有温情,可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母妃。她手段用尽只为护他,她树敌不清只为立他,她少有温情只是让他狠心,只有狠心才能成大业。她一辈子为她盘算,便连死都要护他周全。
如今,她却这样去了,干干净净,不带一丝一毫地去了,其实在皇后的心里从未真正恨过齐业,只有齐岚默知道,他的母后看似心狠,实则,很善良。她的母后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其实最不能饶恕的是她自己,她把自己囚进了枷锁,织了一个噩梦,做了一个二十年不是自己的自己,把所有的惩罚,都自己承担。如今,她再受不起,担不起,又或许说是扛下了最后一点的重量,才了结了如花岁月。
他静静地抚上灵牌,至死都不肯累及他啊。
豫王妃昨日遇刺的事情他今早就已经得到消息。她是从皇后的凤仪殿出去的,结果半路遇刺,不明情况的人定会把账算在皇后头上,若牵扯到皇后,其实真正牵扯的是自己。而皇后却死在这样一个凄凉的雨夜,以死告诉临宣帝豫王妃遇刺与她无关,又以自谥赢得几分悲悯,成为齐岚默博取同情的筹码。
自有印象以来,他的母后很少会对他笑。幼时他曾看上一条齐岚风的玉带,便想着要一条一样的,他的母后,狠狠的,面无表情地打了他。每一巴掌都用尽了力气,他疼,可紧咬着牙关。夜晚时候,他悄悄睁开眼,果然他的母后一人垂泪,心突然就疼起来,比白天母后打得还疼。自那之后,他再也不争不抢,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更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感情,只为了他的母后。
他亦知道,他的母后看似掌管后宫,其实背后另有其人。一个是她未嫁时从的父,一个是她既嫁后从的夫,她从来,做不了主。
三年前定婚乔府便是他的母后的意见,那是她做的唯一一次主,唯一一次,背着她的父亲,面对着当朝天子—她的夫,坚决的要定下他与乔府的婚事。一为相府的权势,二为乔恨花本身所承的宠爱。
只有他明白,不可以。他不能因为自己推她于水火之中。乔羿明确表了态,决不参与到这皇权的争夺中,无论是谁。他若依着她的意思娶了乔恨花,张廷也好,他的父皇也罢,还有乔羿,即使为了乔恨花对他没辙,而她自己也会招来更多不满,深宫之日更加步履为艰。
和玉来找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想得通透,和玉要的是势,他要的是权,二人互取所需。和玉需要的,是他登帝后的后位,他要的,是和恪统领宫廷御卫的兵权。互利互惠,公平地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