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羿听她的解释,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自己与皇后那日在凤仪殿的一番话给她看出来的。她不仅聪明,而且细心。道野山人曾经只说“此女不同”,而今看来,又怎是单单一个不同。
“原来你是通过这一件事看出来的。”乔羿点头,手上却斟了杯清茶给乔夫人递上去。
乔夫人见此轻蹙了眉头,只把茶又推开来,直盯着乔羿:“皇后又与你,说了什么话?”已经十年,难道皇后还是不肯放手,一定要这样么?
“没什么,不过是就太子与恨花那做废的婚事谈了谈,说定亲的是她,退亲的还是她那一方,我若不与她说明白,她是不是还当这是十年前!”
晴落没作声,只静静地听着。十年前,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惹得纠缠到今天?她好奇,对,她就是好奇。可是又似乎不仅仅是好奇,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轻轻牵动着她,千丝万缕却怎么也理不清。
“当年的事,已经不想再追究,也无力去追究,就让它过去吧。羿,我不想我们再与皇后,与皇家有任何的牵扯。”乔夫人叹口气,声音里尽是低沉无力,就那样绵软软的,却是一字一句地砸在乔羿心上。只是他明白,说不想也好,无力也罢,其实不过是已经无法挽回。
“好!”乔羿沉声道。从前的他或许心里装了太多,也要掩饰太多,可是现在的他,拥有了黄绮樱之后的他,不过只希望可以为她撑一片天地,护她安好,仅此而已。
看着突然严肃的乔相和乔夫人,晴落心里不无感慨,乔相和乔夫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我不想问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可是,爹可不可以告诉我,身为太子太傅的副丞为何会不喜欢自己的学生?”她说的是学生,抛去齐岚默高贵的太子身份,他还是他乔羿的学生,也是唯一的一位学生,她想不出理由。如果是因为与皇后的恩怨,那他大可以不当这个太傅,而且那日听太子的话,似乎这个太子与皇后的想法并不完全一样。
乔羿嗤笑一声,“谈不上不喜欢,只是也谈不上喜欢。他也并非完全入不了我的眼,毕竟是我教的学生,只是他注定入不了我乔家的眼。”
乔羿这话一说,晴落似乎几分明白,又似乎更糊涂。
却又听乔羿道:“在退亲前几日,太子曾找过我。”
晴落一惊,难不成是乔相让太子这样做的?乔羿是太子的师傅,这亲又是皇家定下的,即使他有多爱慕和玉,作为太子,本万不敢悔婚,如果是乔羿让他这样做的话,就说得通了。
乔羿在旁看晴落一本正经地思量着,算不准她在想什么,又接着道:“太子只问我,若他日后娶了你,我可否会帮他,站在他那一方。”乔羿慢慢道,眼神却早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白玉花瓶上,又似乎看着的不是花瓶。
“爹爹是回绝了吧!”晴落肯定道,原来事实是这样的,太子娶她得不了半丝好处,才会转娶和玉,那这样一来的话,什么“心系”怕也只是借口。齐岚默对和玉的真心有几分就不好说了。
“嗯,我只照旧回他。不论他娶你与否,我都不会站到他的身边,也不会站到任何一派。”这是他对太子的回答,也是保证。如果从此不生意外,他这话绝不会变!
回房的晴落只呆呆杵着桌上,想着与乔相的谈天。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是早注定好的,又像是隔了层障,什么也看不清。
看不清,理不清。想着头渐渐有些犯疼。这是种无力,仿佛是风雨飘摇中的蓬草,一切早已注定,而她只能随风飘摇,这种感觉,她不喜欢。
她自由惯了,不想受拘束,更不想受今后那未知的命运的约束。
第二天,一睁眼天已蒙蒙亮了。晴落看着端了盆进来的玲鸳方想起来,浅香前日已经离开了。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丝莫名的感觉,搅得她不甚安心。
净了脸,由着玲鸳挽了个青丝髻,又插了之净色蜜雪的百玉簪子。左腕上还是那串引她穿越的念珠,右腕又添了个翠玉镯。捡了件浅粉缀紫碎花的锦缎罗衫,又着了嫩白绣荷的小坎,腰别了素色的流苏。葱白的酥手轻捏方海棠帕,更衬得晴落如玉的脸庞莹莹动人。
晴落轻笑一声:“玲鸳,不过是几日男子打扮,没劳你费心给我妆扮。这可是回了府,恢复了女装,你是不是要把我整成一只花蝴蝶才肯停手?”
玲鸳手上的动作稍停了停,看着镜中清丽的人影道:“玲鸳是按着小姐的喜好来打扮的,这样已经很素了。再素些,见客就不好了好了。”
“见客?”
“嗯,是老爷吩咐玲鸳给小姐装扮的,说是有客至相府。若小姐有空闲,可去前堂瞧瞧。”
见客?有什么客是需要她来见的。而且听乔相的语气,她也不是非见不可。只是有空闲便去见见,换句话说,就是想见就去见;至于不想见,那就不见。
于是晴落默默地摘下一只手镯,又解了小坎道:“就对老爷说,我没有空闲。”
玲鸳看着神色清闲的晴落,犹豫道:“小姐真不去瞧瞧?”
“不去。”玲鸳何时也这么罗嗦了。
正当晴落起身,倒杯茶刚送至唇边时,玲鸳一人喃喃道:“可那是未来的姑爷啊。”
于是,晴落才刚至嘴里的一大口茶就生生地,喷了出来。
“玲鸳你说什么?”晴落死死盯着玲鸳。
玲鸳稍退回了一步,深吸口气,才道:“六皇子,上门来提亲了。”
六皇子,上门提亲?乔恨花的记忆里与六皇子应该没甚牵扯。
“玲鸳,说清楚些。”
“玲鸳也不甚清楚,只是清早时候老爷让小姐空闲便过去趟。说是六皇子上门提亲。”
提亲都提上门了,她还能没有空闲?
把摘下玉镯,解下的小坎又重新穿戴好,晴落咽了口茶润喉,才出了她的小院。
一边走一边暗暗嘀咕着,这大概算场相亲。
直到,看到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二人。
白衣清许,便连着风在他的发稍都是如此醉人。眸间尽是流波若水甘泉,唇角处醉人一笑,直闪得晴落回了神。
那人,竟是叶风!
她听到自己有些颤抖地声音低低问:“他,是谁?”
玲鸳也是不无惊讶,上门提亲的竟然是叶公子。
比起晴落的失神,玲鸳更多是轻松欢快。她看得出晴落对叶风的一片心,如今提亲的又是晴落心心念念之人,当下玲鸳讶然笑了声:“竟是叶公子。”说着抬了手指指前方:“那自然是六皇子。”
晴落却并未如玲鸳一般,忙拍下玲鸳的胳膊,拉了玲鸳躲在一根朱红的木柱后,待乔老爷带着叶风绕过此处,才又拉了玲鸳出来。
“玲鸳,你去告诉老爷。就说我还乏着,暂不能迎客。”
玲鸳看着晴落,一时不大明白。可还是按着晴落的说辞前去回了乔相。
从这长廊回弄竹苑的路,她也走了多次。却从未有一次是如此漫长。
长廊上的她,对着玲鸳困惑的眼,只是闭目轻声问:“玲鸳,你相信巧合吗?”
是,她不信。她相信一切因果使然。玲鸳听了她那话或许不理解,也没有看到,她转身时,那一滴泪,悄然落下。
巧合?的确巧。折柳相遇,她与他非亲非故,他却多次出手相助。离去时,也并未问她家住何处,她更没有告诉他,她的真实姓名。可是,她才回到永宁,他便上门提亲。
这说明什么?若非他早知晓她的身份,却在折柳陪她上演了几日戏码;便是,他弃了她,迎娶贵族之女。
太子对和玉不知有几分真。而他对她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已经分不清。
他是否知道,她便是乔恨花?如果他知道,自己当如何;如若他不知,自己又当如何?
玲鸳进来添了茶,轻身道:“叶公…六皇子已经走了。”
晴落轻哦了声,便没了下文,却也没让玲鸳退下去。
玲鸳不多说,却也难掩好奇:“今日,叶…六皇子来时,小姐为何不相见?”
晴落没答玲鸳这话,反问道:“这门亲,便定下了么?”
“是,据说是皇上下的旨。”
皇上下的旨,早不下晚不下,偏挑了这个时候,这旨,是皇帝下的,还是他自己求的?
看来这婚事,不可避免。毕竟是皇帝下了旨,即使不是皇帝下旨,仅是他来提亲,乔相也定得答应了。他是皇子,而她是被退亲的无才之女,这门亲,乔相自然会答应。
“玲鸳。”晴落轻声道。
玲鸳抬了头,细瞅着晴落,只等着吩咐。
“你先退下吧。容我自己静静。”
玲鸳退了出去,顺手也关了门。她不理解,提亲的是叶公子,也算是误打误撞,小姐为何却是沉抑之色。
房间刹时安静,静得她听得到自己的呼吸。
于是她听到自己说:“晴落,可不可以相信一次巧合?”
相信一次巧合,把自己所求的自由,拘束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