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熊伟不是胆小的斩士,可也不是冒失鬼,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有江淮罩着,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所以他很满足地走在两个老随从身后,一点也没有即将展开厮杀的紧迫感。
夏侯怡的心情也很阳光。
她本是争强好胜的人,今天却一反常态,别的小队都纵马疾驰,早早开始猎杀,这支小队还在路上摩擦。
换成平时,她早就心急如焚,今天却不紧不慢,竟然还落在莫熊伟的后面,和王小实并辔而行,不断寻找话题,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江淮和阿猿在最后面,嘟嘟此刻躲在兰若寺花园里大睡,没有露头。
江淮冷眼旁观,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
学院所有学生都有随从跟随,只有夏侯怡是一个人出猎。
从入学的时候起,就不记得她有过随从,真是咄咄怪事。
江淮习惯了遇到各种怪事,只在心里琢磨,并不发问。
司徒伟在小队最前面,满腹怒火,心急如焚,不住回头张望。
整个一小队都毫无进取心,气煞人也。
就这还想出成绩?要知道各小队最后是要计算猎捕排名,成绩靠前者能甚至能得到郡王嘉奖。
司徒伟愤然决定自行其是,等抵达指定地点单独行动。
除了小队排名外,还有个人排名,只要自己一个人猎获够多,也能引起重视,光荣一番。
明明一路坦途,结果磨蹭半天的时光,终于姗姗到达指定地点,至少比别的小队迟到两个小时。
本来万里晴空,现在骤然不见阳光,透出阴森森的气息。
天空还是湛湛青天,只不过被古木狼林遮蔽,阳光再也无法透射。
抬头看去,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原始森林,无数巨木支立,像远古的巨人们驻守此地,巍然不动。
每一棵树木至少都有十人合抱粗,高度不低于二十米,千万棵并峙,等于无数耸立的高塔。
每棵古木都枝繁叶茂,经历千百年成长,枝干纠缠交错,沃叶繁密无比,其间又有无数藤蔓杂纠缠,在树窝处积下厚厚的土层,其间又生花草,形成无数空中花园,蔚为奇观。
夏侯怡看得出神,只见无数毛色翠绿,羽翼雪白的小鸟在古树上盘翔,叫声清脆悦耳。
夏侯怡欢呼道:“翠眉雪羽,就是它了,小石头快来兑现承诺。”
王小实表情淡淡的,没有喜怒哀乐。
阿猿悄悄问江淮:“他不知道什么叫高兴吗?”
江淮回答说:“他现在不就很高兴吗。”
阿猿不明白:“他明明没有表情,怎么能知道很高兴?”
“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有没有耐心地陪你聊上一路?”
“当然没有,说着说着他就不理我了,不知道为什么。”阿猿想起王小实冷淡的态度,表示不满。
“那他和姑娘说了多久的话了?”
“好像很久了……”阿猿恍然大悟,以王小实的脾气,如果烦了早就闭嘴,哪里会陪夏侯怡一直说个不停。
这样莫名其妙的复杂问题都能搞清楚,老大果然英明睿智,阿猿又增加了一层敬意。
果然夏侯怡眼巴巴看着王小实,等着王小实捕捉翠眉雪羽。漂亮女生扮可怜的时候,都有足够的杀伤力。
王小实犹豫了还不到十秒钟,夏侯怡就暴露了本来面目,使劲摇着王小实的胳膊,凶巴巴地说:“快说,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你敢不答应看我怎么和你算账。”
阿猿傻眼了,这哪儿是问别人答答应,明明是**裸的胁迫。
王小实架不住夏侯怡软硬兼施,终于点头说:“只捉几只。”
“十只,不,二十只,不,三十只好了!”
王小实一脸无奈:“不能再多了,主人一会儿发飙就麻烦了。”
夏侯怡大概也知道王小实的处境,妥协说:“三十只就三十只,还欠的九千九百七十只以后捉。”
她一开口债务就翻了几十倍,明知道是漫天要价,王小实也没处说理,干脆少说话为妙。
从行囊里取出一张弓。
江淮凝神注目,第一次见王小实出手,想看看究竟有什么名堂。
王小实的弓是一张竹弓,竹子上点点斑驳,仿佛无数泪痕,乍看似湘妃竹,细看品质完全不同,每滴泪痕处都非先天生成,而是人的眼泪侵蚀而出。
每处留下泪痕的地方,都有水光流动,好似泪珠在竹上不住滚动,又不会渗出。
江淮觉得,许久以前哭过的人,把眼泪的力量封印在了竹弓里,赋予了竹弓某种神奇的力量。
王小实从头上小心地拔下一根头发,用手指轻弹,头发立刻变得笔直。
拈发丝在弓弦上,弯弓如满月。
松手,放弦,像狙击手挂了消音器的步枪一样,毫无声息。
发丝去势如流星经天,正中半空一只翠眉雪羽。
小鸟惊啼一声,像石头般直直下落。
夏侯怡飘身纵跃,双手轻轻捧住小鸟,小心放入一只纱囊中,说道:“小心点儿,可别伤了鸟儿,我还要它们陪我练习身法呢。”
王小实的头发依然笔直,沾在鸟翅膀上。小鸟毫发无损,只是中了头发之后被牢牢粘住,再也不能扑动翅膀飞行。
夏侯怡拔下头发想还给王小实,王小实摇摇头说:“发丝上贯注我的元力退尽,不能重复使用了。”
阿猿摸摸自己头上浓密的毛发,觉得王小实的射术好生神奇。
试着也拔下一根,疼得厉害,却怎样也无法变成笔直的箭矢,放弃了尝试。
王小实是新手十阶斩士,在目前的江淮眼中,属于可以忽略的存在,但箭术的神奇,又让江淮不敢轻看。
这时前面森林里传来司徒伟的骂声:“王小实你个狗杂种,还不过来帮我追捕猎物!”
夏侯怡秀眉一挑,煞气笼罩,又忍下来。毕竟司徒伟是主人,谁的随从谁主宰生死,她身份再高贵,也不能破坏帝国的制度。
王小实赶紧拔一下一把头发,拈弓就射,几十道发丝纵横激射,无一落空,天空像下了一阵晴雪,小鸟纷纷坠落。
夏侯怡左接又挡,忙个不停,把几十只翠眉雪羽都收入纱囊中。
王小实抱歉地说道:“我得走了。”
夏侯怡怔怔应了声“好”,一时忘记捉紧袋口,让不少小鸟逃了出来。
江淮的心底是惊骇。
第一次见到王小实之际,他的直觉坚信这孩子气质非凡,王小实展露了神射术之后,还是把他惊到了。
新生中也有专修射术的斩士,江淮见识过他们的射术,的确厉害非凡。
但和王小实的射术截然不同。
十数米外捕捉三十个目标,箭箭皆中而不伤及猎物,凭王小实的修为不可能以元力操控,只能用天赋来解释。
天生的神射手。
赞叹之余,江淮暗暗叹息,王小实如果不是家奴,不会等阶低微到这个地步,肯定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世上没有如果。
司徒伟从密林中探出脑袋,勃然大怒道:“狗杂种,不紧跟着主人打猎,想死吗你?”
夏侯怡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凭什么骂人?”
“凭我是主人,他是奴才。”
“主人也要把别人当人看吧。”
司徒伟冷笑道:“他只是个异客的狗杂种后代,我为什么要把他当人看?”
司徒伟刚刚发现一头五色鹿,只是普通异兽,他自己懒得追逐,打算交给王小实,好歹也算一件猎物。
从小到大,凡是需要追逐的猎物,司徒伟只需把手一挥,王小实就得拼命尾随,追不到猎物,回来等着的便是一顿痛打。
几年下来,司徒伟的捕猎水平没什么长进,倒是王小实因为杀了太多猎物,进阶速度居然超过了司徒伟。
随从进阶速度超过主人,无论什么原因,都够丢人的。
司徒伟这才发现王小实的身世,居然是个异客女子的后裔。
他果断不带王小实再出猎,终于反超王小实。
再后来,有家族的物力相助,司徒伟的进境已经不再是王小实能相比。
司徒伟差点忘记了这个瘦小的男孩,直到学院入学前,父亲竟然非选王小实作他的随从不可。
司徒伟的父亲司徒不平嘱咐:“用此人作你的随从,将来战场上会有很大帮助。”
司徒伟根本没当回事,将来发达了,找个有实力的随从太容易了,他就是不想成就王小实。
夏侯怡动了真怒。
双手一分,手上多了一对流光溢彩的短刀。
刀身狭长,样式秀气,适合女孩子使用。
刀上的光华不住游走缭绕,左手刀光芒温润似一只翠鸟,右手刀的光芒扬厉似一道朝霞。
司徒伟见识过夏侯怡双刀的厉害,赶紧喊道:“你想干什么?帝国祖制,主人可决定随从生死,别说是打骂了。就算帝君来,也不能干涉我管教奴才,你凭什么?”
夏侯怡的爆发中止,双刀依旧咄咄逼人:“我就是看不惯你欺负人。”
司徒伟转了转眼珠道:“别痴心妄想了,就算你能赢过我。我把你的事禀告郡王和公孙院长,不信他们会支持你。”
司徒伟虽然经常自作聪明,可也不是彻底的笨蛋,夏侯怡对自己小随从的那点好感,,他都看在眼里。
郡王世家,门第森严,夏侯怡可以教训司徒伟一顿,司徒伟若反过来因此事告状,夏侯怡或许没事,王小实的下场一定很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