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可扬和我的情况就不同。
他是HB宜昌人,父母开餐馆,据说生意做得好,家里有钱。
可能跟家学有关,他在学校里就爱跟人讨论如何赚钱,而且身体力行,承包了系里的学生俱乐部,每到周末就放盗版录像。另外,还向学弟学妹倒卖新年贺卡、袜子和凉席,因此成了校园里的商业明星。
他毕业时的运气也好。似乎很容易,他就被中国电信录用了。不像我,为了进那家,先笔试,然后面试好几轮。
但是,他只呆了三个月,就辞职去开公司了,可以说,试用期都没完,辞得很潇洒。
很快,他就混出了门堂。买了辆桑塔纳2000,开着四处招摇。在京的同学们都议论,说他是将来必是个能发大财的人。
他知道我的公司关了门后,就一直找我喝酒。安慰我,劝我跟他合伙。
我很煎熬。
我父母的人生已经失败,想不到,很快轮到我,又是失败。情何以堪。
我甚至都不敢跟父母说,自己亏掉了他们工龄买断钱。
我也失去了再次创业的勇气,于是拒绝郭可扬的好意,想找份稳妥些的工作。
这些事,扯起来其实挺没劲。我不愿多提。
一个总活在过去的人——不管他的过去是成功还是失败——都绝不可能活出将来。
我岔开话题:“说点别的吧。上回说的那户口,还能不能办?”
他忽然就来了劲,大声说:“你看我,像个办不成事的人吗?”
“看把你牛逼的。”我笑了,顿时有些轻松了。
“准备好钱就行。”他捏了捏手指。
“这个没问题。我都跟她说好了,10万,人家愿意出。可以先付三分之一。剩下的,办完了给你。”
他断然摇头,“12万。诚心办的话,一次付。”
我突然觉得,我跟他像在一本正经谈生意了。
“人家小姑娘不容易。真的,10万。先付一半都可以。”
“就知道是女的,你才这么急啊。”他大笑,“付一半也行,但12万不能少。”
我懒得再争了,反正也不是我的钱,重要能给宁靖一个交代就行。看她急成那样,估计多两万也不心疼,说不定还高兴得不能呢。
“行,给我账号,改天就打钱。”
他呵呵大笑,兴致好像好了很多。
接下来,他就开始看电视。一边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还一边说:“真无聊,不是假里卖乖的访谈,就是假大空的电视剧。”看来酒醒了很多。
我说:“你很懂娱乐业嘛。”
他说:“懂个屁。”又说,“我现在就对刷微博还有点儿新鲜,好多猛料可以看。”
我说:“还以为你要求高,原来也是看些假腔调。这玩意儿,几天就不火了,不信你看。”
“能火几天就刷几天,管那么远呢?”
看电视的中间,他上了三次厕所。
最后一次出来,就直接拐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说:“我回家了啊。”
这走得,也有点太过简单,太失礼貌和优雅了吧。我没反应,也来不及反应。
他拉开门,“来啊,送送我啊。”
我就笑了,“你他妈,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我都没来得及铺红地毯,”
他站在门口,“我怎么不能把自己当个人物?我他妈要不是这么善于自我肯定,自我激励,早都得跳楼了我。”
这话听着莫名其妙。
他背对我挥挥手,姿势潇洒地走了。
我坐着没动,心里为他的离开而庆幸,但也为他最后的几句话困惑。
他来送酒,已让我觉得不真实。
和他说一阵话,更让我觉得今晚缥缈。
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醒来,睁开眼,日光灯还亮着,刺得我一下出了泪。
“怎能睡着呢?”我万分自责。
仰头望着天花板,心想,必须找个办法,再跟马总正儿八经道歉一次。
下班前,在他办公室的那次道歉,实质上我等于吃了个闭门羹,没取得效果。
我必须再次道歉,让他感受到我的真诚和自责。不然,无法设想今后如何与他相处。
忽然想起了一部俄国小说,是说一个公务员,不慎得罪了领导,最后自己吓死了自己。难道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我也觉得,那只是艺术的夸张。
现如今,这世上,得罪领导的事,肯定每天都有,也不见得还跟小说里写的外国旧社会一样,得罪了领导就得死。我干嘛非折磨自己不可呢?
而且,退一步讲,就是需要再解释一回,可能也得想一想,到底哪种方式更合适。万一,马总见了我的面,还是只挥一挥手呢?或者,他根本就不接我的电话?
或者,我可以写封道歉信,邮件发给他。
当然,马总不爱看邮件,这个习惯我知道的。虽说他今年才40多岁,对现代信息技术应当不落伍,但因为以前做记者的缘故,写稿件,熬夜过多,眼睛高度近视,所以现在很注意保护视力。
每天只开一次电脑,每次不超半小时。
按他自己说,从不看网络新闻,只登陆集团办公网看公司内部通知,然后就是看内网的邮箱。而且,只看邮件标题和来件人。如果不重要,或者只是些一般的信息周知类,就不点开。
部门同事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因此有什么重要的事,一般都通过纸质件呈报。
想了很久,我觉得最好是写封道歉信,当面交给他。
这个主意让我清醒和兴奋。从沙发上起来,关掉客厅灯,去卧室开台灯。
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