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要回家的日子了。
这一天靳辙起得很早,更确切地说,他昨天晚上失眠了——自从凌晨四点半醒来之后,便有百般的心事涌上心头。辗转反侧许久,再看闹钟的时候,已经早上六点。
这就到了该起床的时间了。用最短的时间洗漱完毕,再次确认了一下整理好的行李。
“老三,你起得挺早啊!”韩麓直接推开门就进来了。
“二哥你来了?你这里都收拾妥当了吧?我和覃二叔可是约好的哟——七点半准时搭他的车下山,赶去飞机场。”
“呃……”韩麓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靳辙也察觉出韩麓今天有些异样。
“老三,和你说个事儿。昨天晚上才决定的。”韩麓正了正色说道。
靳辙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我不打算回上海了,我想继续留下来!”
“啊?”靳辙一个愣神,突然好像猜到了韩麓的意思,“二哥你是不是担心上次的事情,回去之后不好交代?我仔细琢磨过,那件事情你不是主要参与者,我相信公司会对你网开一面,我也会为你据理力争。你就放心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情。我是和楚叔商量了一下,想留下来陪他一起在厂子里建个学校。你也知道,这个厂子里头的孩子原来接受教育的机会就不多,除了交通不便之外,主要还是缺钱。现如今,黎伯伯大笔一挥拨了一笔数额不小的经费,委托楚叔操办,想在这里建个像模像样的学校。我是从这个大山里头出来的,可是自打走出去之后,却很少有机会回来看看,现在有机会能为这厂子做点事情,总算是种回报吧。我心里头就是想着,如果能让这里的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哪怕无法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至少可以让他们有更多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机会吧!”
靳辙听完点了点头。以他对韩麓的了解,他当然能听出,韩麓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自然也知道,能扎扎实实地搞一回教育事业,一直以来都是楚叔的夙愿,这才是最适合他的工作。难得如今,万事兼备,只欠东风。靳辙纵使有百般的不舍得,终究还是愿意韩麓能留下助他一臂之力。
“嗯,我明白了。加油吧!我在上海等你们的好消息!”靳辙向前跨了一步,拍了拍韩麓的手臂。
韩麓用手指推了推眼镜,微微点了点头。
靳辙顺着楼梯把行李搬到了一楼,直接到了办公楼的大堂,等待柳春芬一到,就可以出发。
七点十五分,柳春芬从楼上走下来,黎栋则寸步不离地陪在身畔。
“啊?你们两个?”还没等两人走到面前,靳辙就注意到一个细节——两人居然手牵着手,十指紧扣。
骤然被靳辙一问,柳春芬竟好似个少女般将头一低,脸颊泛起一阵红晕。
反倒黎栋毫不避讳,直接向靳辙交了个底:“嗯,没错,我跟芬姐,我们两个……两情相悦。”
柳春芬听罢,头更是不敢抬起来,放低了声音的说话,竟有些语无伦次:“所以……小辙,我们两个商量过了。他不想我走,我心里也不想走,我想在这里再待一阵子吧……”
“啊!哈哈!好!这好得很啊!”靳辙从来都不是个扭捏的人,眼前两人既然能走到一起,给予再美好的祝福也不为过啊。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芬姐,这可真要恭喜你了!”靳辙随即扭头转向黎栋,“黎大少爷,芬姐可是世间少有的好姑娘,能叩开她的心实属不易。好好珍惜吧!”
“你就放心吧。不用你说,我都会好好对她!”黎栋说到这里,忍不住和柳春芬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不言而喻,“等这里一切上轨了,我们一定会抽时间到上海去找你的!”
“嗯,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步入正轨想必也花不了多少时间!”靳辙对黎栋的工作能力一向没有怀疑。
“确实如此,幸好覃明能够帮忙。这家伙如今当了生产车间主任,事情交给他办,自然能让我省心不少。如今少了一个对头,还生出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黎栋说着心里一阵得意。
“那也是你领导有方。”靳辙心底暗暗佩服——黎栋这人虽然性子高傲,但掌握人心还真有一套,能把覃明笼络住,着实能令他如虎添翼。
“行,你们既然都不走,就剩我一个人独自上路了。”靳辙把嘴一噘,做了一个假装很失望的表情,“代我跟楚叔、黎伯伯他们问个好,我就不跟他们一一道别了。”
说罢,靳辙挥手示意,转身出门便登上了覃二叔的车。
九点整,靳辙提前换好了登机牌,去登机口找了个位子坐下,等待航班到点。
离正式飞行,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省城的飞机场总是这样的忙碌,走道里来回穿梭的人群川流不息,煞是热闹。抬头看看这机场里一排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心里渐渐泛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原来以为一个月能搞定的案子,居然搞了半年时间才有结果。
“It’stoolatetoapologize……”还没能来得及继续感物伤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电话是公司打来的,人力资源部。
“喂,小嫚姐啊?你找我?”靳辙顺手接起电话。
“嗯,确实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公司突然有一个重大决定,要求以人力资源部的名义发邮件给你。你收到邮件了吗?”
“嗯?小嫚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在机场呢,我一会儿打开电脑看一下吧。”王小嫚神神叨叨的话语让靳辙不免有些紧张。
“具体的情况……太复杂,电话里也说不清楚。你如果方便的话,赶紧看看邮件吧。如果有其他情况或者是变化,我会再联系你的。”电话那头,王小嫚支支吾吾半天,却只是把意思表达得七零八落。
电话挂断了。
靳辙带着满腹狐疑,打开了随身的笔记本,查收了王小嫚说的那封邮件。
两分钟后,邮件进入收件箱。靳辙随手一点,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封信:
致咨询部总监靳辙,
自从公司应客户需求成立咨询部以来,已经有十年之久。在此期间,咨询部为天成人力资源的客户解决了各种人力资源管理上的难题,其中主要的工作是解决了客户企业因经营调整、业务转型、企业改制和其他各种情况下的劳动关系纠纷问题,获得了客户的广泛好评。
然而,这项业务由于涉及代表客户与员工就劳资纠纷问题进行沟通和谈判,难免会造成员工对这项业务产生不满情绪和偏激行为,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负面的社会影响,天成人力资源公司的整体形象和社会声誉因而受损。
对此,天成人力资源有限公司综合考虑了各项因素,最终对该项业务转型做出如下决定:
1.咨询部现有业务自即日起停止,因工作内容调整,该部门随之取消。
2.咨询部目前有员工四名,其中正式职工三名,因部门业务调整,人力资源部将于近期与相关员工面谈,协商后续劳动关系处置方案,在符合本人意愿且具备胜任能力之情况下,可安排调动至公司其他部门。
3.咨询部负责人靳辙,请于处理部门善后工作之后,可到人力资源部报到,公司将本着“人尽其才”之原则另行安排。若本人另有职业规划,公司亦表示尊重其个人意愿,不做勉强。
4.该项决定系公司领导经过多方考证、认真研究、仔细推敲后决定,自宣布之日起,即日生效。
天成人力资源有限公司人力资源部
一字一句读完了信,靳辙顿时犹如被一桶冰水盖顶而下,僵在那边动弹不得。他生怕自己是会错了意,又从头至尾读了一遍。没错,这回咨询部是彻底没了。仿佛有一股寒气从脊梁骨直接传到了脚后跟,四肢也跟着不自觉地抽搐,差点连腿上的电脑也握不住了。
可恶!这一定是一个阴谋!
自打寄出那封举报信的时候,靳辙就时常会彻夜难眠,心底反复推演着纪委领导收到这封信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是给夏治一个处分,还是干脆直接让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抑或干脆劝他低调地辞职来息事宁人呢?他甚至猜测过,公司会不会指派他,作为夏治的离职面谈官,这种师徒对决的场面倒也不失为经典桥段……
其实怎么处理都好,因为这原本就不是靳辙的最终目的。他只是觉得,一个人应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仅此而已。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个结局。
好一个“尊重其个人意愿”,好一个“不做勉强”。
如此看来,所谓“人尽其才”的“另行安排”,看来也不过是一种客套的说辞罢了。
他当然也想过,这种臆测会不会过于狭隘了,或许这个决定和举报信就没有关系,只是碰巧两件事情在这个时间点上交汇了——巧合得让人不得不去有这样的猜测。
算了,既然决定已经公布了,恐怕也不会轻易改变了,倒不如想想如何善后吧。韩麓既然已经留在了矿厂里当个教书匠,总算是有个着落了。柳春芬如今既然和黎栋在一起,自然不必再担心她的去处。眼下唯一还需要安置的,大概就剩下顾雨一个了。这个姑娘也真是不走运,上次以派遣退回的名义把她留在部门里,一晃就是近两年的时间,原本还琢磨着这次能为她在部门里争取一个正式的编制,谁知道……唉!还是想想有啥适合她的好前途吧。
脑袋里各种胡思乱想的念头,好像无数个线头纠缠成一个球,剪不断,理还乱。满腹惆怅的靳辙,抬头看了看,正对着休息座位的地方,是一家开柜书店,门口的畅销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心灵鸡汤——鸡汤虽然油腻,倒也不乏营养,尤其是在对那些伤痕累累的人而言,或许可能是一帖不错的止疼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