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宫藤没去学校,对他来说,没有新鲜知识的课堂像是缺氧的鱼缸,让他完全提不起精神。
昨晚的事历历在目,脑海中回想着现场每个细节。可是太多事后细节却还未得知,这让他很是坐不住。
穿上外套,出门买了一些点心便打车前往公安局。
进了局里,好多人亲切地向他打招呼,宫藤也是客客气气地回话。
原来,宫藤的叔叔是武川市公安局一把手宫正,他现在进的这个建宁区公安局也是他叔叔的管辖范围,因此对他是格外地客气。何况大家对这个聪明机智、年轻有为的大男生很是钦佩,背地里好多警察都心生感叹:为何上天要将美貌和智慧同时赐予一个人!
宫正的儿子今年24岁,叫宫齐飞,算起来算是宫藤的堂哥。毕业于国内一流的警校,现在也在建宁区警局任职,是侦察大队中的一员,宫齐飞身高一米八二,外表俊朗,刺猬头加上一身健美的肌肉,让许多少女春心萌动。他虽然是科班出身,但是行事从不拘泥小节、经常因为自己想法与上司相左而顶撞上司,不过上司一般也不与他过分计较,毕竟人家老爸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宫藤,你来啦?”宫齐飞恰巧从办公室出来,手上拿着一叠子纸,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宫藤还没来的及回话,宫齐飞便从眼前一晃而过,迅速地消失在楼道尽头。
刑侦一队的办公室很宽敞,足有一百五六十平米,里面贴着墙一圈格子座位,中间一大片空地,主要用作开临时会议。
宫藤走进去,里面只是稀稀落落坐着几个文员。宫藤把拎在手中的装满点心的塑料袋撂在门口的桌上。
带点零食去局里是宫藤不成文的习惯,在外人看来,以为是宫藤犒劳认识的警员,但其实宫藤这样做是有私心的——他想为自己随意出入办公室、参与案件的侦破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小小点心算是小小的贿赂。即使他不这么做,凭借他的破案能力,慕牧也会随时欢迎他的到来,可是宫藤的心里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你来啦?”正在打字的一个女生眼睛向宫藤方向斜瞄了一眼,脖子扭都没扭一下,似乎对宫藤的到来毫不在意。
只能说,宫藤的确是这里的常客。
“慕牧队长他们呢?”宫藤往里走,悄声地询问打字的姑娘。
“西边问询室。”姑娘敲击键盘的食指微微往上一抬。
宫藤谢后,退出办公室,往西边走去。
二楼总共三间问询室,挨着西侧的走廊,房间不大,十几平米。里边一张木质方形长桌。由于来访者经常跷二郎腿,或者用脚底板来回摩擦,桌腿部位已经被无数的来访者蹭掉了漆,有些甚至还蹭出了木头屑渣。桌子两边摆放了数张白色靠背椅,靠背部分被磨得颜色暗沉。
问询室靠走廊面有一扇玻璃小窗,在最西侧的一间外,宫藤眯着眼,透过透明窗户往里看,只见慕牧、欧阳俊廷正认真地询问着对面的柳冰清。
慕牧个子不高,身材略微发福,椭圆形的脸倒也没有堆积多少肉,只是多年办案使之风吹日晒,留下了一面黝黑的皮肤,和许多细碎的皱纹。滚圆的眼睛犀利有神,不说话时,嘴唇紧闭,眼部的肌肉紧绷。此时,他双臂自然地放在桌面上,一只手似握非握地搭在一只褐色茶杯上,那是慕牧最心爱的陶艺茶杯,杯身流淌着仿紫砂的复古风,上面雕刻有一簇簇毛竹,每株都高耸挺拔,象征着自强不息却又澹泊其中的精神。
欧阳俊廷,年纪虽小,但在队里算是慕牧的左膀右臂,除了本职查案工作,还兼任秘书、后勤、司机。欧阳俊廷身材高大,有着很多女生梦寐以求的瓜子脸型。双眼皮下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迷人的弧度,可爱而善良。尤其是乌黑而修长的睫毛漂亮得让人艳羡,甚至嫉妒,要知道,长睫毛长在女人身上会凸显魅惑,增其娇柔,而长在男人身上,简直是自带眼影,风华绝代。欧阳俊廷唯一的瑕疵是他的皮肤总有些暗黄,不够有光泽,也许和他出身农村,从小营养没跟上有关。
欧阳俊廷的笔刷刷刷地在一本大本子上写着,手上的动作,灵活却不失沉稳。他时而抬头看一眼柳冰清,接着继续埋头记录。
经过了一夜的调整,今天,柳冰清的脸上已经趋于淡定,恢复到原先大家初识她时的样子——从容气定、温婉淑雅。一件粉嫩的羽绒短袄,帽子边沿围着一圈颜色稍深一些的绒绒的粉色毛领。她双手端端正正地摆在腿上,好像听话的学生。
慕牧不经意间看到了窗户外的宫藤,于是起身,把宫藤请了进来。宫藤很乖巧地坐在靠墙的一张“旁听凳”上。
“你来的真是时候,我们这边刚开始。”慕牧朝宫藤挤挤眼。
在局里出入自如,还和刑侦队长挤眉弄眼,眼前这位翩翩小伙着实让柳冰清心里一惊。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少年侦探嘛,在这里怎么放肆都不过分。
柳冰清朝宫藤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你说你昨天晚上一直没有生意,到了九点半准备打烊,就在卷帘门拉到快一半时,庄思翔进来了,想要买花,接着呢?”慕牧坐定,继续询问。
“我就把门帘网上顶了顶,然后问他需要什么类型的花,做什么用的,他有点羞涩地说想要玫瑰花,可能是想送给他喜欢的人吧。因为玫瑰有多种颜色,我就问他想要什么颜色的玫瑰,他说要正常一点的,深红色的那种,要10支。前面的瓶里剩下不到10支,所以我就去后面的小仓库拿,打开电灯,我隐约听到好像还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脚步很急促,但我也没管,蹲下去挑选玫瑰了。突然动静很大。”
“什么动静?”
“人与桌子、桌面和剪刀、人和人的衣服、鞋子和地面……许多东西间相互摩擦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就在一刹那,非常混乱。当时我的心感觉紧紧揪了一下。还没等我站起身来,就听见一声尖叫,我赶忙跑出去,发现一个穿风衣的男人夺门而逃,庄思翔先生就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表情很痛苦。说实话,当时我真的吓蒙了,腿完全软了,迈不开步,想挪动着到门口,可是两腿完全不听大脑的使唤,或者说大脑也一时停止了工作。好在对面的李俊飞跑来,把我扶到外面,然后我让他赶紧拨打急救车电话。可是……可是……还是晚了,急救车来的时候人已经……”
“所以医生就建议不要搬动尸体,以便还原现场是吗?”
“是的。他们开车走了。然后你们就到了。”
“救护车是什么时间到的?”
“这个我真的没注意。你可以问问李俊飞。”
“他什么时候来?”慕牧问一旁的欧阳俊廷。
“刚才电话说他把店里的事情打理好就来,大概10点半吧。”欧阳俊廷抬头回答。
慕牧看了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挂钟,已经10点一刻了。
“你看见的那个风衣男子确定是凶手吗?”
“我倒是没亲眼看见他行凶,但是,想想那个场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只有他能做这件事了。”
“嗯。”
“具体说说那个风衣男人的外貌特征吧。”
“我只看到背影。”柳冰清睫毛低垂,眼睛里辗转着疲惫哀伤的黯淡,“只记得那个人身高也就一米七五左右,穿的是一件深灰色的长风衣,裤子应该是牛仔的,深色的……好像是蓝的。那人跑的飞快,再加上我当时脑子中一片空白,好多细节实在没细看。”
“那人身材怎么样?”
“嗯……”柳冰清微皱起眉头,眼睛木然地盯着欧阳俊廷手中的笔,努力回忆着,“看那人跑得很轻快,不像是体重庞大的人。”
“这个人你觉得像是某个曾经来过店里的客人吗?”
“我没有看见脸,所以……不好说。诶,路上没有摄像头吗?”柳冰清好像突然灵光一闪。
“你店面的位置不在摄像头的范围内。”慕牧略显无奈。
柳冰清嚼着嘴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咚咚咚,门响,推门进来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帅小伙。
“慕牧队长,李俊飞来了。喊他进来吗?”
“嗯,让他进来吧。”慕牧挥了挥手。
“那我……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柳冰清涩涩地问。
“暂时不用,你就先坐到宫藤旁边去吧,中途遇到什么情况可能还要问你。”
柳冰清起身,轻轻地绕到慕牧和欧阳俊廷身后,手指纤纤地捏住一张空余凳子的两边,柔柔弱弱地搬起,一步一挪地来到宫藤身边坐下。
李俊飞从外面大步地走进来,架势颇有些豪迈。进门后,他一眼瞟见了慕牧背后的柳冰清,柳冰清大眼汪汪地盯着他,两人相视后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邻着桌子,李俊飞朝着慕牧微微欠了欠身,轻轻喊了声“慕牧队长”,然后解开上衣的纽扣,拨开下摆,一屁股坐在慕牧对面的椅子上。
“店里的事忙完了?”慕牧很懂人情世故地唠起家常,没有直接进入正题。
“哪里忙的完啊!今天就让店里的阿姨多辛苦一点。”
“搞小吃店就是这样,早起晚睡……”
“就是啊,我每天早晨5点钟起床,晚上收拾收拾差不多要折腾到11点,万一遇到有客人聚会喝酒,可能还要更晚。”
“你把昨天的情形好好给我们说一说。”慕牧把刚准备好的泡了热水的茶杯小心地推到李俊飞面前。
“谢谢。”李俊飞搓了搓手掌,接过茶杯,捂在手心里。
“要是能记得具体时间点的话,麻烦也一并说清楚。”欧阳俊廷补充道。
“好的,我尽量回忆。”李俊飞捧起水杯,嘬了一口,轻轻放下,“昨天晚上……应该是十点不到——大概九点四十来分吧,当时我们店里没客人,雇的阿姨也已经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正在摆桌子,把桌上的花瓶放到桌子正中心位置,然后……”突然,淡淡的红晕在李俊飞的脸颊上染开。他眼光飘散,但仿佛总在不经意间落在柳冰清的脸上。
在店里,每当闲暇时看到桌子中央的花瓶,李俊飞都会想起柳冰清,都会抬起头透过玻璃窗偷偷看一眼对面花店里的柳冰清。
“然后怎么了?”慕牧微笑着看着李俊飞。
显然,慕牧已经从李俊飞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个痴情小伙。
“我无意间抬头看到对面——冰清她的花店,一个穿着灰色长风衣的男人拿起桌上的剪刀,朝另一个站在花店中央的男人插去,然后风一样地跑走了,那个被害者就倒下了。整个过程很快,快得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我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两三秒,等我睁开眼时,柳冰清已经蹲在地上了。她看上去吓得不轻,不知所措,抬起手像是想去帮助被害人,但是一愣一愣地,始终没下去手。我就赶紧跑去马路对面。柳冰清看到我来,就立马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臂,不停地说‘不是我杀的’。我轻轻拍打她的肩膀,让她不要紧张,我说我看到了,是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杀了,我可以为她作证。那个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于是我就打了120。急救车来了以后说人已经死了,我们当时都快吓傻了。”
“风衣男子长什么样?”
“嗯……我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只是感觉皮肤比较黑,脸圆圆的,短发,年纪可能不大,最多三十吧。个子不高不矮,从我看的角度,感觉比花店的门矮一个半头吧,估计175左右。他穿一件深灰色长风衣,深蓝色牛仔裤,脚上没看清,应该是深色的皮鞋吧。”
“他朝哪个方向逃的?”
“南边。”
慕牧看了一眼手中的本子,“就是营养粥和狗蛋儿那个方向。”
“没错。”
“狗蛋儿没看见那个凶手吗?”
“当时狗蛋儿不在店里,他出去送外卖了。”李俊飞认真地说,“哦,这是后来他告诉我们的。”
“店里没有其他人了?”
“应该还有一个小帮手,你们可以去问问他。”
“好的,我们会跟进的。”
“这个风衣男人为什么突然拿剪刀?”
“我没有看见之前发生的事,看到的只是男人拿起剪刀……”李俊飞仿佛后悔自己没有早两分钟抬头去看柳冰清。要是早一点,说不定前因后果都能看清楚了。
“剪刀你就放在门口桌子上的?”慕牧转过头询问柳冰清。
柳冰清正低着头,眼神凝重,似乎心事重重,不知道刚才李俊飞向慕牧叙述的话她有没有听见。
“嗯?哦。那个男人进门的时候我正在剪花,他说要买花,我就把手中的盆栽剪顺手放在了桌上,然后去后面帮他选花了。”
“柳冰清,你记不记得庄思翔进店的时候,是否有什么异常的神态或者是举动?仅仅只是羞涩?”
“嗯……他一直把手插在口袋里,头微微低着,好像都不怎么敢正视我。他说话的时候轻轻细细的,算是挺有礼貌的。我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行,我们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