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而冷滞的深夜,屋外大雨渐止。屋内,萧平睡得香沉,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胸脯带动着被子有节奏地上下起伏,轮廓分明的脸庞在安详的状态下显得更加俊美。不得不说,萧平的心态比宫藤好些。
宫藤无法入睡,他躺在床上,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梳理整个事件,努力地回忆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不时发挥自己的超强想象力与发散思维能力,将各种看似无关的事物组合成一条线索的串珠,贯穿成能够说得通的起因结果。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清新润湿的空气蹿进了别墅,每一次呼吸都会不觉让人神清气爽。
宫藤和萧平洗漱完从西边楼梯径直走到一楼,正巧碰到常贤开门,常贤见到宫藤和萧平,客气地邀请他们到自己的房间喝咖啡,宫藤他们并没有拒绝。
常贤的房间比其他房间略大一些,窗帘拉开,窗外的阳光射进屋内,照的哪哪都是亮堂堂的。靠近窗户放着一张宽大的木桌,桌上摆着一台高级咖啡机,边上一个巨大的托盘,里面放着四个雕花咖啡杯,古典淡雅,小巧精致。墙上挂满了照片,宫藤凑近去,单手托着下巴,迅速地用眼睛扫描所有的照片。宫藤的眼光落在了一张最近的照片上,时间显示着8年前的一天,照片里面一共4个人,常贤搂着一个女人,女人身材均匀,鹅蛋脸,清爽朴素,温柔贤良,常贤的右手边是一个年轻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着一身简单的运动装,紧紧贴着常贤,手从常贤的右臂穿过,轻轻地挽着,女人的左手边是一个女孩,看上去稍稍比男孩大些,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一股灵气,一席粉红色的连衣裙,显得大家闺秀。
“这是我儿子和女儿。”常贤在摆弄着咖啡机,见宫藤一直盯着那张照片,便为他解释了一句。
“你儿子和女儿长得挺像的,都挺标致的。”萧平也凑过来看照片。
常贤的脸上扫过一丝忧伤,脸色感觉都灰暗了不少,“阿力要是还在的话比你们还要大了。”
“对不起。”萧平原本无意挑起常贤的伤悲,但是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常贤依旧无法释怀。萧平为自己的轻率表达了歉意。
宫藤看着照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一阵浓郁的咖啡香气飘了过来,常贤制作好了咖啡,一边招呼宫藤萧平品尝。
萧平喝了一口,“有点苦……不过很香!”
平时不怎么喝咖啡的他此刻虽然嘴里苦不堪言,但生怕再次打击到常贤,还是加了句“不过很香”。
三人喝着咖啡,常贤问起了宫藤和萧平的一些侦探经历,佩服之余,感叹道自己年岁已大,对于很多事已经没有太多热情,只想着能够了却自己的心愿,颐享天年。
三人聊了一会儿,从房间里出来,走入大厅,大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热气腾腾的牛奶、香气扑鼻的吐司、几碟小菜,旁边一个大锅,里面盛着浓稠的白粥,王萍很细心,她怕有些人喝不惯牛奶,所以特地准备了白粥。
不一会儿,大家下楼了,坐在桌边,大家眼神疲惫,无精打采,昨晚估计好些人都没睡好。
“会长,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在早饭接近尾声的时候,宫藤突然问常贤,很严肃地问,几乎没有表情地问。
会长正在和牛奶,听到了宫藤的问题,杯子在唇边几乎无察觉地停滞了半秒钟,接着他从从容容地放下玻璃杯,抬起头,微笑着对宫藤说:“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你可以清楚地告诉我吗?”宫藤依旧面无笑容。
周围的人看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地来回看着宫藤和常贤。
常贤叹了口气,轻轻说道:“阿力,常阿力。”
“啊?!你,你是说……你是阿力的爸爸?”左欣这个肌肉男眼睛里释放出惊恐的光芒,手上的筷子掉落在桌面,“怎么样子完全变了?”
大家惊讶地看着左欣,没人会想到他反应如此巨大。常贤坐在凳子上,细心的萧平看出常贤的脸部在微微地颤抖,人的精神状态仿佛处在清楚与模糊的边界。
“人是你杀的吧?”没等其他人开口说话,宫藤毫不留情地说道。
常贤突然震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宫藤,很快,他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镇静地说道:“宫藤,我知道你是个有名的学生侦探,但是这种随随便便污蔑人的话可不能乱说啊。”
“会长,其实你从第一起案件开始就留下了疑点。”
“噢?”会长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
“首先,你的轿车停在后院,一般来的人不会特别注意到,更不会有人特意去戳破轮胎。第二……”
没等宫藤讲第二条,常贤急急忙忙打断:“这个说的太牵强了吧。即使我们这里面没人去戳,也有可能是外面的某个毛头小子弄的啊,况且,我们这儿的人都有机会接触到,你只是随意猜测没人注意到,不代表真没人特地去做这件事。”
“会长,我知道,我只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讲疑点,并不是结论,只是我推理的逻辑过程,不代表我每个细节说的都是事实。”
会长点点头,听宫藤继续说下去。
“第二,我一直在想伊木是怎么死的,最重要的是他是从哪里被扔进水池的,一开始我们从周围溅出的水迹推测出是从2楼或者3楼扔下去,但是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如果从2楼或者3楼向下扔,我观察过,每个房间阳台上的防护栏都很高,要想把一个成年男人抬上防护栏,再扔到距离大概一米开外的池子里,还不发出特别大动静,这件事本身是很难完成的。更何况是夜晚,周围非常安静,一点点动静都可能会惊动他人,尤其是睡的比较浅的人。因此,从楼上向下摔的可能性很低。我推断凶手是在直接站在一楼池子边把尸体小心扔进去的,此外,我曾听王阿姨说过,她说前天夜里听到雨声,我猜那是凶手在将池子里的水泼洒在外面,凶手想让我们产生错觉,把嫌疑的对象引向他人,让我们误认为凶手是二楼或三楼的房客。”
“宫藤,你真是太有想象力了。”常贤感叹道。
宫藤看了一眼常贤,没有理会,继续自己的推理,“第三,你的儿子叫阿力,英文名应该是Alex,这是我联想到的,我当时在白秋月的手提包里发现了一本书,扉页上有Alex的赠言,我估计你儿子当时在和白秋月谈恋爱。但是后来你的儿子就出事了,我猜测那天和他一起朋友一起爬山的人一定有伊木、白秋月……”
“我也在。”左欣低着头,幽幽地说,仿佛那是一段不愿回忆但又无法磨灭的记忆。
“但是我也被袭击了啊。”常贤第一次滋生出委屈的情绪。
“这正是我想说的重点。”宫藤把重点两个字说的特别重。“你当时说你是被一个长得像伊木的人用刀子划伤,但是后来我和萧平到过你遭遇袭击的地点附近勘察,没发现特别的脚印或者其他有人经过的迹象,这点是非常值得怀疑的,但是实在没有证据……直到今天早上,你请我和萧平去你房中喝咖啡。我注意到你的垃圾桶里有一团卫生纸,纸上隐隐泛着红,那上面是什么?”
“嗯,这……嗯…..这……”常贤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我来替你说吧。”宫藤见常贤如此光景,顺势接着说,“昨天,你说要出门透风,其实是想搞一出自导自演的戏,你走到树林那边,用匕首之类的东西把自己划伤,然后将刀藏在身上,再假装被人袭击地大叫一声,当我们来到你身边时,你又混淆视听地说是伊木——一个死人攻击了你,我想你这么说是为了把整个事件搞混乱。而我在你房间看到的那张卫生纸上应该是你擦拭刀后留下的血迹,这个很容易鉴定。”
常贤听宫藤如此说,并没有反驳,反而比刚才淡定了一些,“那确实是我的血迹,我昨天晚上不小心把手臂抓破了,用纸擦的。”
“你到现在还不承认?”宫藤见常贤仍然狡辩不承认,“你的手臂是你自己抓破的?”
“怎……怎么……是……是我自己……”常贤的脸色已经变的苍白,话语也颤抖了起来。
“只要从白秋月手指甲中的皮屑中提取样本,警察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你那天到了白秋月屋里,骗她拿出抽屉底层的水果刀,一般有点教养的人会把刀柄朝着他人,而刀尖对着自己,你就利用这一点,在接刀的时候往前用力一捅,把白秋月杀了是吗?她在死之前还抓破了你的手臂,我在她指甲缝里看到了一些皮屑和血迹,很微量,但是我看见了。而且,你接过刀的时候一定没带手套吧,上面的指纹……”
常贤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说话了。慢慢地,神情竟没有刚才那样惊慌了,好像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
大厅里俨然成了一幅静态写真,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静默,每一丝灰尘都仿佛瞬间落了地,一切定格在那里,屋内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萧平没有太多的惊讶,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他盯着常贤,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宫藤没有再说什么,他在等待常贤,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过了好久,常贤忽然叹了一口长气,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他的眼眶泛红,脸上的皱纹像是顷刻间全部钻了出来,满满地布在皮肤上。
“阿力,都是因为阿力。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要是还活着也和你们差不多大。都是因为他们!是他们害死了阿力!”常贤声嘶力竭。
“谁?”
“伊木他们……要不是他们那天非要阿力陪他们去登山,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几天阿力重感冒,身体特别虚,我不想让他去,但是他偏不听。他妈妈还认为是我怂恿阿力去的那里,后来因为这个还跟我离婚了。我真的很冤,我真的没想让他去啊。”
“叔叔,对不起,我们没有照顾好阿力。”左欣低着头,仿佛犯了重罪的犯人。
常贤冷笑了一声,“不用对不起,反正人已经没了。”
“会长,容我说一句,他们并没有存心谋害你的儿子,那完全是一场谁都预料不到的意外事故啊。”萧平替左欣他们打抱不平。
“不是!是他们害死了我儿子。我儿子那天很虚,他们不应该带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凭什么他们身体不好的时候不去,我儿子虚弱的时候他们就要去?他们这些自私自利的人!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常贤越说越激动。
“叔叔,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你和阿力。”左欣两只手罩住整张脸,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天空之城》这旋律是阿力最爱听的,以前他天天听,到现在每当听到这首曲子,我好像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常贤仰望着天花板,面部的表情祥和起来。
这时宫藤想起了星期五晚上吃饭时播放的音乐,果然是《天空之城》。
“那mc是莫愁的意思,是不是也是你内心的呼唤?”萧平很敏感地问。
“算是吧,我希望自己能够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忘记过去的烦恼,不要哀愁,可是……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常贤掩面抽泣了起来。
王萍站在角落,早已泣不成声。
“你知不知道白秋月是深爱着你儿子的?她随身携带的包里一直放着一本阿力送她的书,那件事以后她整个人性格也变了,工作也换了,事件对她的打击也很大。你不应该杀了她。”
常贤不说话,只是哭泣,他无力反驳这些真相,可是事情发生了,回不去了。
直到警察来之前他再也没说过一个字。王萍在旁边一直陪着他。
仇恨让多少人走向毁灭?宫藤和萧平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