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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是跟谁置气呢?”钟义笑着进来了,“来,先吃上药。”
小金鱼这才注意到室内的光线已经转暗,“要吃晚饭了吗?”
“快了。”
“钟叔叔,你在这儿觉得闷吗?”
“还可以,反正有电脑,在哪儿都能工作、上网。”
“真没想到这儿也有网啊。”
“是啊,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呢,一晃都15年了。”
“钟叔叔,你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洗的澡?”
钟义听完这问题笑了,“我想你最好去问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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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下了床,来到姥姥房间。“这是我的衣服吗?”床上铺满了裁剪好的布料,还有些现做的盘扣。
“真漂亮啊~”看看旁边裁好的布料,小金鱼觉得尺寸偏大了。“这衣服是不是太大了?”
“彝族的服饰是这样宽松的。”姥姥的声音很怪。
“姥姥你怎么了?哭了?”
“没有。”小金鱼半信半疑地弯下腰去看姥姥的脸,姥姥却将头拧向一边。
“如果你不喜欢,姥姥可以改瘦一点。”
“好啊,那我去想想,待会儿画好了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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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分钟后,小金鱼拿着图纸过来了。“姥姥您看这样成吗?”
她将宽松的样式改成修身剪裁,扔掉了传统的立领和弯曲的大斜襟。
“这样您做起来要简单些,而且这样一来盘扣也少了,我穿起来也方便多了。”
“嗯,是挺简洁的。”
她拿起一块现成的黑色装饰布说,“姥姥,我要这块做围裙。”又指着上面的花说,“我还想要绣上这朵花,不过如果太麻烦的话就算了。”
“不麻烦,为你做什么都不麻烦。”姥姥的声音又好似带了哭腔。
“姥姥,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姥姥一直不肯跟她对视,她也不好追问下去。
“姥姥我能跟钟叔叔爬山去吗?”
“去吧,注意别再着凉。”
小金鱼跨出门槛,欢快地叫钟义去爬山了,姥姥抓起布料捂住脸呜咽起来,叔叔对她交待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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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博说:“你知道那朵花是什么吗?那是神灵的神花。不知道怎么到了小金鱼手里,这是灾难啊!”
“这是阿茵出意外的时候发现的,不是小金鱼找到的。”姥姥回答说。
“要这么说就对了…”勃博沉吟着。
“怎么了?”
“神灵从阿茵那里没有要回的东西,这是要让小金鱼去还啊。”
“什么?!不行!”
“你现在还认为那只是个巧合吗?”勃博着急地低声喊道。
姥姥望向不远处等候的小金鱼,拼命地摇头。
“阿果!欠了神灵的东西是要还回去的!不然神灵会发怒的!”
“我去还!让我去替她还!”姥姥拼命压抑着哭求。
“刚才你也看到神灵的交待了,那个女人是阿茵,少女就是小金鱼啊!阿果,你冷静想想,违背了神灵的旨意,你觉得小金鱼还会安全吗?她就会是下一个阿茵啊!”
“叔叔我求求你想想办法,她还这么小,我求求你了。”
勃博仰起头,任老泪流下脸颊,“把神花送回去,也许神灵还能赐她一线生机,让娃儿闯一闯吧。你回去跟小金鱼说一下,后天去神女峰…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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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小金鱼和钟义渐行渐远的谈笑声,姥姥失声痛哭,“小金鱼,姥姥救不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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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美啊~”小金鱼望着脚下的风景赞叹道。
无边的蓝天、连绵的山峰、闪光的稻田、五彩的旗帜、袅袅的炊烟、高歌的飞鸟…她站在山顶迎风微笑。
“你确定身体没事?”钟义还是很担心。
“一点事都没有,放心吧。”
她心里不知有多兴奋,跟钟义一起爬山是她儿时就有的梦想。好吧,现在她也不算多大。
“我好开心呐~”她冲着山谷大喊,“好开心呐…开心呐…开心呐…”山谷传来了愉快的回应。
这让她想起了妈妈的日记,妈妈唱着那首《阿杰鲁》的时候,身边陪着两个深爱她的男人。
而此刻,钟叔叔就在自己身旁,这不能不说是种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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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意问钟义,“你听过《阿杰鲁》吗?”
“哦,听过。”钟义的声音透着沧桑。
“嗯儿普啦,阿哈及啦,古及齐啦,即齐是拉哦…阿杰鲁…(彝文译音)”
小金鱼不过唱了5-6句,钟义就已眼眶通红。
她不再唱了,“你知道这首歌的意思吗?”
“知道。”钟义轻轻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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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了,雨下了,荞叶落了,树叶黄了。”
“春去秋来,心绪起伏,时光流转,岁月沧桑。”
“不要怕,不要怕。”
“无论严寒或酷暑,无论伤痛或苦难。”
小金鱼默默地背着汉语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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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去吧。”钟义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要走。小金鱼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他,钟义愣在原地。
“不要怕。”
“小金鱼,我们谈过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你。”
小金鱼鼓起勇气说出了多年来对钟义的情感,这是她第2次跟钟叔叔单独在一起。
如果第1次情况很混乱,那么这次,这次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不是吗?
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没有人评判她的爱、她爱人的资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开心的,嘴角却尝到了咸咸的滋味。
他们就在山顶站立着,像化成了黏在一起的两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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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洇湿了钟义的背,她觉得她抱住的这个男人太让人疼惜了,她觉得她就是妈妈留给这个男人的礼物。
她当然懂得什么叫伦理,但管它呢。她就是想跟他在一起,把妈妈欠他的连同自己的爱全部奉献给他。
钟义拉开了她的手,转过身来,温柔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怜惜。
“你能吻我吗?”她求着他,“能吗?”她继续求着,“就一个吻。”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
钟义摇着头后退,“对不起…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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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情窦初开的女孩。
他想守护她,因为这是一种责任,小金鱼的生命仿佛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对她投入了太多的关爱。
这种既不想放手又不能放手同时又不得不放手的意念相互交错着咬磨他,让他感到无助。
刚经历过失去梅茵的痛苦,他无法接受再失去小金鱼。从某种意义上,小金鱼就是他心中梅茵的延续。
他难过到蹲下来哭泣,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究竟是对小金鱼,还是梅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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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望着钟义,眼泪静静地流淌,如果说这就是初恋的感觉,这感觉真是太蚀骨了。
而当她听到钟义含混不清的“对不起”中夹杂了“别逼我”时,心就像被一滴泪击中了湖心。
湖面颤动,泛起涟漪,轻轻地、轻轻地散开,一切归于平静。
她走到他身边,淡淡地说:“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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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他俩不远的地方有个石亭,石亭边竖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彝文和汉文刻着——神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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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很安静,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刷碗时小金鱼对姥姥说:“我想洗个澡。”
“嗯,明天晚上我帮你洗。”姥姥的声音又哽咽了。
这是怎么了?
她扳过姥姥的肩膀,“姥姥,从勃博家回来您就不对劲,是不是关于那朵花?”
“小金鱼…”
“嗯?”姥姥又不说话了。“怎么了?”
“明天…明天我想跟你说件事。”
“行啊,现在说都行。姥姥,您是不是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姥姥的神情很讶异。
“一定是勃博跟您说他想留下那朵花,是吧?看他们对那朵花虔诚跪拜的样子就知道。又不好意思跟我说,所以拜托您跟我说。姥姥您看您,至于这么难过嘛。不过这事儿吧,我还真得考虑考虑。”
她把刷好的碗收进碗橱,回头冲姥姥笑了笑,“明天告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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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她暗自难过了一会儿,之后便收拾好心情,捧起了妈妈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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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我给钟义打了电话,让他下班后过来吃饭。
他问我:“是不是李明苏又跑去骚扰你了?”真不明白他怎么对明苏误会这么深?
用过晚饭,我让他两口子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有什么误会当面讲清楚。
我问钟义为什么离婚,他不肯说话。
我劝他,“明苏怀孕了你不知道?你难道也想让她像我一样做个单身妈妈吗?”
他居然真的不相信明苏怀孕。明苏马上拿出了医院证明让他看。
我很奇怪他看上去为什么那么意外。明苏不是给他看过医院证明吗?可为什么他好像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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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宝宝踢了我一脚,是在怪我这个哭哭啼啼的妈妈吗?
爸爸离开我们已经整整3个月了,今天看到爸爸当年送给妈妈的枫叶,妈妈还是没忍住,又软弱地哭了。
妈妈真的很难过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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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难过得连标点符号都没写,一定是又去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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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今天钟义来找我,我问他明苏怎样,他说一切正常。我又问他俩怎样,他说还是老样子。
我劝他说:“女人怀孕期间情绪会不稳定,一定要多包涵、多忍让。”
他马上问我“你呢?”
钟义跟我谈话的机会并不多,但每次说话都能说到我的要害,在他面前,我就像是个透明人。
他说,公司研究决定将航45%的股份交给我,除年底参与分红外,每月支付抚恤金5万。
我说我跟航并没有结婚,没道理继承航的股份,还是给航的父母吧。
钟义说航的父母那边已经做了安排,这个决定就是跟他们商量之后决定的,虽然我不是他们的儿媳,但孩子是金家的。
我说,我和宝宝用不了这么多钱。
他让我一定收下,不要让他背着沉重的负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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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已经快7个月了,名字还没有起。
今天去产检,医生告诉我是个女孩。
航,你要失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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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生下来了。5月13号19:57,是早产。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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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篇写于6月30日的日记,也就是说,从我生下来1个多月的时间妈妈都没再记日记。
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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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那天,收到一个错递的海外包裹,我就送去了钟义家。
顾嫂一看是我,就告诉我说,先生和夫人又在楼上吵架呢,让我好好劝劝。
他俩吵得特别凶,声音特别大,我扶着楼梯还没上到二楼就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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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怀了你骨肉的人吼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跟那个怀了别人种的表白去。”
“李明苏你嘴巴放干净!”
“我的嘴比你那颗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心干净多了。”
“你干净?哈哈哈哈~这不是笑话吗?孩子怎么来的?你很神奇啊!都能自己创造生命了!“
“生命的诞生不过是精子和卵子的遇见,我呢,不过是为它们安排了几次约会而已。“
“这么恶心的事你都做得出来,真是变态!”
“那也是被你逼出来的,你不避孕我用得着这么麻烦嘛。”
“你去陪茵茵是为了保胎吧,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其实是想等坐实了怀孕再出招。“
“这你就错了,我去陪她,不过是不想你趁虚而入,你是想趁虚而入的对吧?要不是我早做准备,还真留不住你了。哎哟很多时候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你留一个不爱你的人在身边有劲吗?“
“有劲,太有劲了。反正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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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从前的记忆一篇篇翻过,我明白了凝聚在钟义眼神里的忧郁所在。
奇怪的是,这一切并没让我感到有多么震惊,仿佛冥冥中就该这样似的。
可是我还是听得眼泪流下来,因为我明白了这些年钟义对我的感情和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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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嫂应该也尴尬地听到了,上去通知了他们我的到来。
不一会儿钟义就冲出来了,但他没像往常那样奔过来。
明苏也出来了,抱着胳膊看着我,像在期待一场好戏。
我猛然醒悟,为什么要让她看我的笑话?我回身就走,忘了我还在楼梯上,就滚下去了。
肚子疼得要命,我怕极了,怕我害了我的宝贝。
这时候钟义奔过来了,抄起我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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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生下来不像正常的婴儿。
我问医生为什么她看上去那么不同,医生告诉我说,她患有先天性白化症。
我说“这怎么可能?”
医生说,排除遗传因素的话,应该是在孕早期受到强烈的刺激引发了基因突变。
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
女儿被送去了监护室,每天我都去看保温箱中的女儿,她那么小那么脆弱,我好害怕失去她。
钟义让我别担心,他请了专门的护理团队去照顾她,女儿会健康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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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义每天都来医院看我、看宝宝。带来各式各样的滋补品。
对于那天的事,我们谁都没提。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更何况他为了我隐忍了那么多年,在了解的当下我唯有感动。
在医院的这1个多月,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所谓缘分不可强求,便像我们4个人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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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钟义又来了,我让他给女儿取个名字。
他感到意外,愣了一会儿之后,双眼潮红地对我说:“谢谢你到现在都没责怪过我。”
我说:“为什么要责怪你呢?你救了我,救了我的女儿。”
他握住我的手放到嘴边,眼泪沾湿了我们的手,他越哭越凶,仿佛要把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全部释放出来。
而我,一直没有抽回我的手。我想,这是对他而言最需要的安慰和理解。
他为女儿取了个名字叫“金鱼”,他说:“宝宝一定会像金鱼那样无忧无虑地成长。”
小金鱼,妈妈会努力让你幸福的。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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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的名字是钟叔叔起的,这是怎样深厚的缘分啊~
也正是因为这深厚的缘分,钟叔叔一直把我视作女儿,这究竟是我之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