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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感觉刚躺下没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就被此起彼伏的“喔喔”声叫醒了。
什么呀!鸡这么早就叫了???小金鱼把头蒙在被子里折腾了五六分钟,根本睡不着。
天啊!这是什么日子呀!她绝望地坐起来。这时,她听到院子里钟义的声音。
“姥姥起这么早?”
“唉,人老了,睡不久。”
她连忙凑到窗前向外张望,姥姥正在打扫院子。
“我来扫吧。”钟义跟姥姥抢着扫帚。
姥姥压低声音说,“别抢了,小金鱼还在睡呢。”
看到他俩小心翼翼的样子,小金鱼偷笑起来。
打了个哈欠之后,困意上来了,她倒头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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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是被姥姥叫醒的,“小金鱼,太阳照屁股咯。”
“哇,好刺眼的光啊~今天咱们干嘛呀姥姥?”
“一会儿吃完饭你巴莫哈哥哥来带你们去地里。”
“勃博家的哥哥吗?”
“对。”
“那您呢?”
“你忘了,我得赶紧给你做身衣服。对了,你巴莫哈哥哥会说一点汉话。”
“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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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巴莫哈牵着一头水牛来叫小金鱼和钟义了。
巴莫哈浑身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一见面就咧嘴笑,用不熟练的汉语说着:“跟我走。”
钟义抄起门后的扁担,担着两只空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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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寨子里被人畜踏出的小路向山下走,四周的气味逐渐从牲口的粪便味转为清新的大自然气息。
一路上不停出现脏兮兮的孩子,他们三五成群,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小金鱼从没见过这样的一群孩子,他们年龄尚小,但肩上已经背了硕大的竹篓,有的甚至是婴儿,更让人震撼的是几个正在抽烟的男孩。
她问巴莫哈,“你们这里的男孩都抽烟吗?”
“抽的。”
“家长不管?”
“为什么管?在我们这里,男孩不会抽烟是被人瞧不起的。”
“你知道吸烟有害吗?”巴莫哈摇摇头笑了笑,不以为然。
面对这些耳濡目染的彝族少年,小金鱼觉得就算是普及吸烟的危害,也不会起到太大的作用。
“你的头发怎么是这个颜色?”巴莫哈问道。
“这是一种病,得了病的人就像我这样。”
“疼吗?”
“不疼。”
“你几岁了?”钟义也跟他攀谈起来。
“我?15岁了。你呢?”
“呵呵~我35岁了。”
“是吗?你比我们这里人年轻,也好看。”
钟义和小金鱼笑起来,“你长得也很好看呀,大大的眼睛。”
巴莫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好看。”
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大约十几分钟光景,就来到了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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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第一次见到水田,兴奋不已,她学着巴莫哈的样子挽起裤腿,把鞋脱掉,走进水田。
“啊~~~”当一只脚踏进泥中,她大叫起来,水田里的泥凉爽滑腻,瞬间将她的脚糊住了。
每抬一下脚都能听到“噗呲噗呲”的声音。“这感觉好怪异啊!哈哈~”
“是吗?我也感觉一下。”钟义也兴奋地走了进来,拉住小金鱼的手,摇摇摆摆地向前走。
巴莫哈望着他俩的样子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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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一块水田都是你家的吗?”钟义问。
“不不,这是公家的,我们轮流种。那边那块才是我家的。”
顺着巴莫哈手指的方向,小金鱼看到一块白菜地。
钟义问:“这些菜和粮食是自己吃还是卖掉?”
“一部分自己吃,一部分卖掉。”
“卖的价钱还好吗?”
巴莫哈摇摇头,“不好,价钱很低。”钟义便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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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天都来种地吗?”小金鱼问。
“对的。”
“不上学吗?”巴莫哈又笑着摇摇头。
小金鱼刚想问“为什么”,想了想,又把问题咽了下去。
“那你的汉话是谁教的?”钟义问。
“我以前上过一年多学,跟着汉人老师学的。”
小金鱼惊讶地说:“这儿有汉人老师?”
“不,我们这里没有,翻过那座山有个小学,那里有。”
钟义吃惊地问:“所以你要每天翻过那座山去上学?”巴莫哈笑着点头。
小金鱼以手搭棚望了望远处的山峰,感到不可思议。“你上学要多久?”
“3个小时。”
“你每天往返6个小时去上学!”小金鱼震惊了。
“对的。有一次隔壁村的阿妹不小心掉下山摔死了,我们就不再去了。”
听着巴莫哈嘴里平静地说出那个意外,小金鱼和钟义瞬间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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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想起了山谷中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小镇上虽然土气却丰衣足食的人们,还有机场中豪华现代的科技。
这些东西跟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不搭,山清水秀并没有为这里的人们提供丰衣足食的条件。
那些秀美的山峰、令人艳羡的蓝天白云,仿佛居高临下而又轻蔑地注视着这些辛勤劳作的人们。
她看着巴莫哈,小小的身躯向前弓着,缰绳绷在肩头,嘴里吆喝着才能让水牛缓慢前行。
他大概根本想象不出外面的繁华与先进,这儿就像是一个被遗落的山庄。
钟义过来拍着她的肩膀无奈地说,“走吧。”然后快步向前,用力地推着水牛前行。
小金鱼如梦初醒般地跑上前,在另一边用力地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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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慢慢游,阿妈的心呀,在水里;小鸟小鸟,慢慢飞,阿妈的心呀,在天上;小鱼小鸟别着急,阿妈就要回来了。“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妈妈曾经唱过的歌谣,旋律是一样的,只是妈妈唱的是汉语,这儿唱的是彝语。
巴莫哈也听见了,跟着大声唱起来,小金鱼突然间热泪盈眶。
她不知道自己能够为留守在这里的孩子们做些什么,一种同病相怜的哀伤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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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牵着水牛把整块水田犁完之后,小金鱼和钟义都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了。
巴莫哈笑着对他俩说:“你们留在这,我去那边看一下。你们不要去,我去。”
他俩走到田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把外套脱掉,望着巴莫哈走向白菜地。
钟义掏出手机看时间,响起了未读信息提示音。他看了看,没说什么,将手机重新放回裤袋。
“是钟灵吗?”
“不是,是工作上的事。”
“钟灵她…还好吗?”
“呵呵~灵灵已经很久不理我了。”
小金鱼将头拧向旁边,从心里骂自己。
“所以我想不如避开一段时间,给她留些空间吧。”钟义望着巴莫哈的身影悠悠地说。
“钟叔叔,对不起。”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不是吗?”
二人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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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顺着水田吹过来,小金鱼打了个激灵,“喔,好凉快~”
“冷吗?”
“不冷,很凉快。”
钟义从外套口袋掏出纸巾,为她擦着额头的汗,“刚出了一头汗,被风吹着容易着凉,把外套穿上吧。”
小金鱼听话地穿上外套,撑着头问钟义:“你说,政府为什么不管这儿呢?”
“怎么不管,只不过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因素,政府管理起来不像管理汉人那么简单。再加上民族间的矛盾,汉人很难进入这里,也就很难对这里产生实质性的帮助。”
“矛盾?我看这儿的人都很淳朴,他们很友善啊。”
钟义笑笑,“事情不是你所见到的这么简单,有人操纵着矛盾。”
“你是说,矛盾是被人挑起的?像西藏、新疆那样吗?”
钟义回头笑了笑,“好啦,你已经懂得不少啦,再装脑袋就要被挤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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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和钟义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钟义担着两桶水累得额头直冒汗。
姥姥连忙迎上来,用毛巾为他擦汗,“钟义啊,累着了吧?”
“不累,一点都不累。”钟义故作轻松地回答。
“还说不累,看把你给虚得这一头汗!在家你哪干过这些个活计。快,你和小金鱼抓紧洗洗,今晚上咱去勃博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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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博家比起姥姥家大很多,大人们在各个房间穿梭着准备宴席,孩子们则在院子里奔跑嬉戏,巴莫哈也在其中。
经过一下午的田间劳作,他看上去一点都没疲惫感。
见到小金鱼,孩子们都停止了疯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巴莫哈过来拉住她的手,转身对那些孩子说了一大段话。
看他的手势,大概是在介绍她的白化病,让大家不要担心害怕。
然后对小金鱼一笑,“走,我带你去看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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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博家里的家具家电比姥姥家要齐全得多,不仅有电话,还有彩电、微波炉这些东西。
逛了几个房间之后,小金鱼发现在后宅的房间地板上有个入口,入口的盖板上着锁。
“这是我勃博和阿爸商量事情的地方,就在这下面。”
小金鱼想起了姥姥提过小时候误闯密室的事。“你进去过吗?”
巴莫哈连忙摇头笑着说,“没有没有,不让进去的。”
这时传来一声吆喝,巴莫哈答应了一声,便过来拉小金鱼“走,要吃饭了。”
她被巴莫哈拉着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头望向那个入口,入口下面究竟掩藏着怎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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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博家的宴席很丰盛,小金鱼却不知怎么回事没有胃口。
勃博让人给她也斟上酒,做着手势让她喝。
“喝一点吧,我们彝家人都是从小喝酒的,不喝代表不敬。”姥姥小声对她说。
酒的滋味辛辣无比,这是她第一次喝酒,真搞不懂为什么大家都喝得那么开心,明明是这么难喝的东西。
不知道是否因为喝酒的关系,没坐多久她就开始感到浑身发热,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幻动。
她看到姥姥好像在向勃博讲着那朵神秘的花,又好像听到钟义忽远忽近地询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然后,钟义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钟叔叔的手好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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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自己是被钟叔叔带离宴席回家的,也记得钟叔叔把她抱到床上坐好,为她脱鞋,放她躺下,盖好被子。
其它的就不记得了。
夜里醒来了几次,迷迷糊糊看到姥姥坐在床边,往她的手心、脚心、耳后擦着冰凉的毛巾,嗅起来像是酒精的味道。
她想起了妈妈,小时候发烧,妈妈就是这样为自己降温的。
“妈妈~妈妈~”
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大家都在,还有刚认识的巴莫哈,他们都长着翅膀,只有她背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妈妈呢?为什么没有妈妈?”她竟然被这个梦中的问题问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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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并没什么不同,只是感觉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
好热啊,小金鱼伸出手臂想要擦汗。“别动!”钟义过来了。
“你醒了?”姥姥也进来了,坐到床边,把她的手塞进被子。
“我发烧了吗?”
“可不是。”姥姥微笑着抚着她的手心。
“姥姥昨晚陪着你一夜没睡呢。”钟义补充道。
“哦,姥姥,你赶快去睡会儿吧。”
“是啊姥姥,去睡会儿吧,这有我呢。”钟义说。
“好,那我就去睡一会儿。钟义啊,你让她喝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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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回房间了,小金鱼接过钟义端来的碗,“这是什么?”棕褐色的水漾着难闻的味道,她皱起了眉头。
“这是草药汤,治感冒的。”小金鱼试了几试,始终不敢去尝。
钟义把碗端过去,试喝了一小口,眉毛和鼻子都要拧到一起了。
“等一下。”他狡黠地眨眨眼,端着碗走出去,轻轻地将药汤倒在院子里。
一会儿再进来时,手里已端了一杯清水和感冒药片。两人相视一笑,服下了感冒片。
“饿了吗?”钟义问。
“不饿,只想喝点粥。”
“我去给你盛,等我。”
“嗯。”她甜笑着望着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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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粥,钟义要回房间用电脑工作,“你能帮我把行李箱拖出来吗?”
钟义从床下拖出她的行李箱,打开,“需要什么我给你拿。”
“不用了,我自己拿就行。”
“那好吧,好好休息,一会儿过来看你。”
目送着钟义走入房间,她打开箱子取出日记本,靠在枕头上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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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绿莺谷的秋天太美了,这儿就像我的家乡,一大早被吵醒的不再是市区的喧闹,而是清脆的鸟叫声。
呼吸着大自然的气息,依偎着身边的他,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吧。
昨晚我们坐在炉火跟前,他让我再唱一遍《阿杰鲁》。
我不止唱了《阿杰鲁》,还唱了《阿细跳月》、《姐姐》、《离别》…
唱着唱着我就哭了,我说我想阿爸阿妈了。航拥着我说,过一阵就把他们接来住一段。
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阿爸阿妈,他们过惯了自己的生活,不爱来城里。
航答应我,等制剂试投产之后就跟我回老家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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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钟义来了,给我们送来一架屏风,全楠木雕刻,雕了一树的梅花,真是太美了!
还送了一幅金农的《红绿梅花图》,我说这礼物太贵重了。他说,没什么,权当庆贺我们的新屋之喜。
我看明苏没来,就问他究竟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他反倒问我“你真觉得明苏适合我吗?”
我说,适不适合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判定的,只是你俩从我们认识就在一起,这是难得的缘分,我和航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笑了,低头重复了一遍“乐见其成”,抬起头时,我竟然看到他泪光闪烁。
那一刻,我真的很心疼他。跟明苏结婚就这么让他痛不欲生吗?那为什么还要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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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跟航谈到明苏和钟义的婚事,我说,钟义好像有难言的苦衷。
航说:“明苏无论是从家世还是相貌上,都是万里挑一的。爱情这东西不过是年轻时代的装饰品。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若想做成大事,就不能被这些装饰品绊住脚步。”
他说这话让我觉得好陌生啊,“所以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你的绊脚石,你也会把我踢开了?”
航马上给我倒上果汁说:“咱们哪儿能跟他们比呢?你看你又想多了。钟义比我家世好、又有钱,就算是婚姻不如意一些,好赖不计也是个门当户对能助他一臂之力的,有什么不好了?”
“航,你变了很多。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现实?对,钟义家世好又有钱,但人家至少还想保留点灵魂深处的东西,而你…”
“我怎么了?你是说我没有灵魂吗?”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越来越在乎成功、利益和光环,可人生的意义不只是这些,你怎么变得这么功利。”
============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