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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二姥爷指派几个儿孙背着好些个盛着米、面、肉、菜的麻袋来了,还有两个小伙子担着两桶水,几个媳妇则拿来了油盐酱醋等调味品和一些炖好的熟肉。
大家把东西往厨房一一放好,跟姥姥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刚才你勃博让我们去他家吃饭,我说刚到家累得很就不过去了。蒙他老人家惦记,就给送来这些。好啦,那就别忙活了,咱们做饭吃吧。”
“姥姥,我还带了一箱方便面呢,不如我去下面条吧?”钟义说。
姥姥笑了,“你呀,就是考虑周到。好,我做菜,你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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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卫生间在哪里?”小金鱼问完这句话就看到一旁的钟义低头轻笑。
“在我们这里,家里面是没有卫生间的,你想上厕所的话得去外面。”姥姥说。
“外面?外面有公共厕所?”
“也没有。”小金鱼完全搞不懂了。“来,姥姥带你去。”
姥姥去屋里取了些卫生纸,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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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到姥姥家院子的后方,就能见到一处土坡,姥姥让小金鱼就地蹲下解决。
“什么?”小金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周围连个遮挡的都没有!”
“我们这里是这样的。”
“那…”小金鱼极力寻找着含蓄的用词,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含蓄”的空间,“那些排泄物谁来处理?”
“没人处理。”
“没人处理?”
“会有猪、狗来吃的。”
“什么?”
在小金鱼所了解的世界里,猪是吃饲料的,狗是吃狗粮的,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猪狗都吃这些。
小金鱼环视四周,几乎每家每户的房子都被高矮不一的树木环绕着,难道这些树丛都是干这个用的?
她责怪自己刚来的路上太大意了,说不定踩到了什么都不知道,顿时感觉恶心无比。
她明白了钟叔叔的轻笑,准是当年接受过跟她一样的洗脑刺激。
她这才理解了姥姥对钟义说的“穷乡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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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乡属于自制区,比不得蓝城,这里的卫生条件很差。”
“既然来了,就感受一下这里的贫穷和落后,也就明白你妈妈为什么一心要走出这里了。”
“这些年,寨子里多少年轻人都离开家乡去了城里,寨子里剩下的只是些老人和小孩。”
“年轻人出去赚钱,就把孩子扔给老人看,到了年底才回家一次,有的好几年都不回来。”
姥姥慢悠悠地向她介绍。
小金鱼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不想孩子吗?”
“想啊,能不想嘛,可是回不来呀。唉~可怜了那些娃儿,眼泪哗哗地想阿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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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妈妈她不是因为想逃离这里的落后才离开你们的。”
“她对我‘说’过,她离开这儿是想看看大海,想趁年轻看看辽阔的世界。”
“离开家的那些年,她一想家就去海边,说听到海水的潮汐声就想到了您和姥爷。”
“您不知道她究竟有多想您和姥爷,想童年的伙伴,甚至是院子里的篱笆…”
说到这里,小金鱼看到姥姥眼里泛起了泪花,于是不再往下说。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一直以为是阿茵嫌弃这里、嫌弃我们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是这样的姥姥。”看到姥姥伤心的样子,小金鱼感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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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姥姥一点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释怀,反而越哭越凶。
“阿茵啊,你一走这么多年,你知道阿爸阿妈有多想你嘛?”
“你走了以后,你阿爸坐在你房间看那支竹蜻蜓,一看就是半天啊…”
“你这个傻娃儿,想家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呢,害我们白白误会了那么些年啊…”
“你阿爸咽气的时候,拽着我的手嘱咐我‘不要去打扰阿茵,是我连累了孩子’呀…”
“就因为这些误会,我们都不敢安电话啊…我和你阿爸是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呀…”
“步子(彝语“老公”),你听见了吗?阿茵没怪我们,她是想我们的,想我们的…”
“你没白疼阿茵啊…“姥姥无力地跪在地上,尽情地宣泄。
小金鱼终于明白了那么多年横亘在妈妈和姥姥之间的距离是怎么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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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您别哭了…”小金鱼一边安慰着姥姥,一边泣不成声。
她想到了妈妈挑灯熬夜的艰辛;想到妈妈衣不解带地照顾发烧的她;想到了那些年妈妈的陪伴和欢笑…
妈妈完全可以像寨子里其他姐妹那样把她送回姥姥家,那样生活应该会更轻松,但她没有。
正是这个被她称作“病态”的妈妈,曾经给予过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与关爱,给了她挡风遮雨的家。
到最后,那个不离不弃的人是妈妈,不是她。
暮色中,祖孙俩就这样抱在一起,哭成了两团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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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姥姥打了个哈欠,说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今晚就都回屋休息去吧。
既然姥姥发话了,小金鱼和钟义也就只能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可是才刚19点多,怎么休息啊?于是小金鱼继续捧起了妈妈的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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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航跟钟义从深圳洽谈会回来之后就变得忙碌起来,各种出差写满了日程表。
相较之下,我这边就乏陈可数了。
下学期一开始,同学们就在学习之余忙着毕业应聘的事了,我也不例外。
可是航却打来电话说,让我别急着去应聘,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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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的研究成果得到了国际认可,这标志着他和钟义的有限公司向前跨了一大步。
我们搬出了原来的35平米公寓,住进了一栋别墅。航说,这是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而我却觉得,那片枫叶才是让我终生难忘的第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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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不让我出去应聘,说那是**丝们才会做的事。
听到他这样说,我感到很陌生。
航雇了佣人,说以后他不在家的时候,有人给我做饭他就放心多了。
我明白他对我的关心,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我不想荒废专业,我只想做一个有梦想的“**丝”,而不是一个没有目标的“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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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让我把同学都请到家里来,好好犒劳一下曾与我并肩奋斗的同学们。
同学们对我们今天拥有的一切憧憬艳羡不已,都说我不显山露水地就找了个绩优股,这得少奋斗多少年啊!
航听得很是高兴,不停地跟我同学碰杯,我却对这一切感到漠然。
在这些华丽的装饰之下,又有多少是真正属于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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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跟航谈到工作的事,我说哪怕是从复印资料做起呢,况且钟义已经帮我联系了一家不错的装饰公司。
他却说不想让我辛苦打工,现在的他完全有能力养我,让我没事可以找明苏逛逛街、喝喝茶。
在他眼中,我难道是羡慕明苏那种千金大小姐的人吗?
我有自己热爱的专业,我渴望通过自身的努力缩短和他的差距。
他却总是说我只不过是个即将走出校门的大学生,对这个残酷的社会根本不懂。
他捧着我的脸摇头说: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现在的生活吗?
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羡慕,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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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节要到了,不知为什么今年我特别想家,我想回去跟阿爸阿妈还有我的姐妹们在一起。
航却让我问阿爸阿妈愿不愿过来过节,说他过完节还要跟钟义去欧洲谈合约,实在是没时间陪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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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又提出想出去工作,航又用他的经验给我洗脑。
“在这个社会上,学识和能力并不是最重要的。”
“不信你可以看看钟义和明苏,他们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身的努力吗?”
“不,他们背后有无数棵大树为他们遮阴挡尘。”
“而在这座尔虞我诈的拜金社会,没有关系和后台,任凭你有天大的能力也难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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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讶于航的理论。
“你怎么想得这么势利?钟义虽然家世不错,但如果他是个纨绔子弟也不可能有今天。”
他不以为然地笑,说我太单纯。
“我只是不想你这只懵懂天真的小羊羔误入狼群而已。你呀,还是抓紧补‘贤内助’专业吧。”
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挫败感,曾经努力奋斗的目标在他的不屑之下,变得那么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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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阿妈回信说他们一切都好,让我莫要牵挂。好好陪航和他的父母过节,有航在我身边他们很放心。
看完信我哭了,阿爸阿妈,你们可知道女儿现在有多孤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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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早上,我问航,当初喜欢我什么?
他托着我的下巴说,“喜欢你的纯洁,你跟蓝城的女孩不同,你一尘不染。”
我问,只是这些吗?
他笑了笑,让我不要成天胡思乱想,“如果实在觉得无聊,就生个孩子吧。”
“可是我还没毕业,也没结婚,怎么能生孩子呢?”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以去美国生。现在我们不同了,我们不必遵循那些普通人需要遵循的法规。”
我觉得他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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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大家一起聚餐,航喝多了,搂着钟义的脖子说了一大堆话。
“兄弟,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有多羡慕多仰视你!”
“我努力学习,我拼命研究,可有一天却发现,没有你的推介,我那个什么荧光计划它不过是个屁!”
“现在我们发了,你放心,我的就是你的,我什么都能跟你平分!”
“我爱死这种跟你一起分享的感觉了!我,金航,有一天也能送你钟义东西!”
“直到今天我才能堂堂正正地说‘这是我兄弟!’而不是什么跟在你钟义身后要饭的狗…“
到最后,航说得泣不成声。
我理解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压力,但是看到他这样,我心里实在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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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对这些感受这么强烈,为什么不为茵茵想想呢?她现在不就是生活在你的阴影下吗?”
猛然间听到钟义说出这样的话,我鼻子一酸,热泪盈眶。
航却说:“你嫂子?她好着呢,上星期还商量生孩子的事儿呢。非要出去工作,你说她傻不傻?我就说实在在家闷得慌就生个孩子吧…”
我实在是坐不住了,离席去了阳台。
听到钟义低声教训他说:“你把茵茵当什么了!她是你的爱人,不是你的机器人,她没义务配合你的时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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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阳台,迎着夜风,我终于可以放肆地流泪了。
没一会儿,钟义过来递给我几张纸巾,什么都不说,只是陪我站着。
他这样,我心里不知怎么更难过了,由啜泣到呜咽再到泣不成声,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后来明苏过来了,问我们在聊什么,又说,“茵茵快去看看你老公吧,醉得人事不知了呢。”
我擦干眼泪进了屋,隐约听到身后他俩又开始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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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对我说,他在绿莺谷看好了一块地,要在那儿建个房子,作为给我的毕业礼物。
“你不是嫌在家没事做嘛,就负责设计咱们的度假别墅吧。”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开心。不是开心我们的资产里又多了套房产,而是开心我终于能学以致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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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说“开始后悔交给你干这活儿了,看你这疯狂的工作状态,简直就跟我不存在似的。”知道他在逗我。
不过自从有了这事儿,我的确心情大好!虽然跑东跑西地选材料、盯工地,但一切都那么充实。
航搂着我说:“难得看你累成猪还美成那样,算了,你开心就好。”
“还有,厨具家具那块儿,我已经找了“MM”,甭担心花钱,咱们的家一定要最好的。”
“对了,别忘了设计宝宝房哈。我打算在新屋建成之时开启蜜月模式,把咱的蜜月给预度了!”
他这话提醒了我,我们其实可以结婚了。但是他为什么只字不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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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3个月,我们的度假屋终于完工了!
今天大家一起去参观,钟义直夸我设计得好,说我不做专业可惜了。
航却说我设计得太老气了,调侃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弄得跟明末清初似的,也不怕闹鬼。”
钟义说:“时代再发展,也不过是兜兜转转,唯有坚持自我、有灵魂的设计才是最好的。”
航马上说他“哟没发现啊?你跟你嫂子想的一样!知音啊!”
说实话,我当时也被钟义的话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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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就跟钟义告假说要预支蜜月,钟义看了看我,问航怎么还没结婚的打算。
“下一步还得忙制剂试投产的事,等忙完了再结。”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明苏对钟义说:“怎么着,人家都有计划了,咱俩呢?”
见钟义不说话,航从旁边推他说:“你也抓紧吧,再晚孩子们都没法愉快地玩耍了。”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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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小金鱼想起了钟灵,她现在怎样了呢?
她掏出iPad,她打出“钟灵”,看了看,又删了。
再一看iPad上的时间,凌晨3点整,呀,居然这么晚了。
她蹑手蹑脚地掀开门帘,穿过堂屋,打开屋门,摸黑来到厨房。还好,墙根的水缸里还有半缸水。
她也顾不得凉了,随便刷牙洗脸之后返回了卧室。
明晚可不能再这么晚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