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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前小金鱼将家里检查了一遍,确定火炉内没有木柴、窗户都关紧、水管都拧死之后,才锁上了大门。
回过身目视前方呼了口气,喔~终于要走出这山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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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驶入市区,钟义下车买了几瓶水,浓浓的火药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
近些年雾霾严重,政府规定烟花爆竹只能放到初五,于是各家各户就在昨晚把所有的存货都放了。
小金鱼拉下围巾去嗅这厚重的火药味,在家是闻不到这种味道的。
她从来没有放过鞭炮,木制的房子和长满树木的山谷让妈妈觉得那太不安全。
其实很多事她都没有尝试过,比如说出远门,这让她感到异常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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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1小时的车程之后,他们抵达了机场。
小金鱼目不暇接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这简直跟她所处的世界有着二次元的不同。
她的家是隐居在山林的中式木屋,家里到处都是中国古典装饰;而在这里,每一个细节都在宣告着现代科技的降临。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本来还担心重演小镇事件,现在看来,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
这里就像一个封闭的城市,书店、饭店、商店一应俱全,人们或站或坐地分布在“城市”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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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不远处的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个男人慷慨激昂的演讲,旁边是个书店。
她走去书店,随手翻阅着架上的书。大多是名人传记、处世哲学之类的书,她不感兴趣。
刚想离开书店,“又在找书看了?”一回头,钟义笑意盈盈地来到她身边。
钟义的出现马上吸引了刚才还聚一起聊天的几个营业员。
“请问先生,有什么能帮您?”一个营业员春风满面地问道。
“哦,随便看看。”
“需要为您介绍一下吗?”另一个营业员也绽放着笑容热情询问。
“不,谢谢。”
这是小金鱼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她心里感到莫名地刺激,反倒想多留一会儿了。
于是走到靠近营业员的位置抽出一本书,假装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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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好帅啊。”“该不会是模特儿吧。”“太有气质了!”“你敢不敢去跟他要电话?”“要什么电话呀,没见无名指戴着婚戒嘛。”“唉,好男人都被抢走了。”
私语声细细碎碎地传入耳中,她觉得很有意思。
钟叔叔跟妈妈同龄,35岁正是开始散发成熟魅力的时候,也难怪这些女人会这样花痴。
“那是他女儿吧?”“好白啊,是混血吧。”“基因真好。”“我也好想生个这么漂亮的小女孩~”
听到这些,她开始觉得沮丧,这提醒着她和钟义的年龄差。
她没心情看书了,便放回书走到座位,在姥姥身边坐下。
唉,候机的时间好漫长无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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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飞机升入云霄变得平稳之后,钟义指着窗外对她说:“小金鱼,看。”
她依着钟义的话向舷窗外望,漫天的白云仿佛锅里沸腾的水泡一样漂浮在身边。
看了一会儿之后,钟义问:“会不会太亮了?要不要我把舷窗板拉下来?”
“好吧。”小金鱼的确感到眼睛不舒服起来。
舷窗板一拉下来,空间顿时黯淡了。
“要飞3个小时呢,姥姥,您和小金鱼可以睡一觉。”
“好好。”姥姥回答。
小金鱼也闭上眼睛假睡,过了七八分钟,她睁开眼睛,姥姥和钟义都睡了,她这才从包里取出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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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这些天都在忙入学准备的事,航跟钟义也在忙研究室的事,所以大家不常聚会。
我和航在学校和工作室中间的位置租了个公寓,虽然不大,但好歹算是有了家的感觉。
钟义本想给我们找栋房子,我们觉得只是临时的,小一点没关系,最重要是方便。
说起钟义,他很奇怪。回蓝城的路上,他一言不发,好像跟明苏有过不小的争执。
但明苏看上去却没事人似的,从来他俩吵架都是钟义的赢家,这次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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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跟钟义的工作室今天完工了,晚上大家一起聚餐庆祝。
钟义还是那副蔫蔫的样子,明苏却兴奋地对我们宣布说:从今往后,我就是钟义的未婚妻了!为我干杯吧!
这太意外了,我们一直以为她跟钟义还在暗战呢,原来两个人早就没事了,真替他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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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明苏和钟义的关系越来越让我看不懂了,钟义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
好几次明苏主动挽他的手臂都被他甩开,这哪里像是一对情侣呀?这种状态要怎么结婚呀?
我问航,怎么不见他俩办订婚仪式呀?航说钟义忙研究室的事太忙了,没心思。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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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望向对面的钟义,也许是起太早的关系,他靠在椅背上睡得很香。
头发还是稍有凌乱,仍旧是满脸的胡茬,但显然是修整过了,不再给人颓废感。
他的嘴唇有些湿润,轻轻地闭着,就像一个沉睡中的王子,显得旁边座椅上张着嘴睡觉的男人越发不堪入目起来。
他能够对妈妈隐藏那么多年的爱意,眼见着她跟别人订婚,都没有做出让妈妈为难的事情。
像这样一个理智的男人,怎么会冲动地跟不爱的人结婚,不可能。
只有一种情况,而且也只能是在一种毫无选择的情况之下才会做出违心的决定。
他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要挟,才会跟李明苏走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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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下周有个模拟竞标项目,同学们分为A/B组进行竞标,常常熬夜研究制图。
这倒跟研究室刚起步的时候有点像,记得当时航也是跟他的团队没日没夜地做各种测试。
最近没大见钟义,航说他正为新研发的技术四处奔波寻求合作机会呢。
我问他为什么不跟钟义一起?“他说你这边忙着竞标,他先找着,等有了意向再叫上我。”
于是航就暂时成了闲人,我熬夜的时候过来陪我,然后接我回家。
顺道还带着盒饭来犒劳大家,被同学们称作“中国好男友”。
同居1年多了,生活就是这样平凡又温暖地度过,忽然理解了那句歌词“恨不得一夜之间就白头”。
作为航的未婚妻,我对他的事业完全帮不上忙,还让他分出精力来支持我,说起来真是惭愧。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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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睡呀,在看什么?”钟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小金鱼望着他笑了,“你猜?”
“嗯…不知道,封皮什么也看不出来。小说吗?”
“聪明。”
“真是小说?什么小说我能看看吗?”钟义说着探过身来,小金鱼把日记本合在胸前微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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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响起了空乘人员的播报声: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定在10分钟后到达大理机场。现在大理机场的地面温度是17度…
姥姥被播报声叫醒,三人便开始整理行李,等候下机。
一切都整理完毕之后,姥姥抱着骨灰瓶自言自语道:“阿茵,我们就要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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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大理的第一印象就是——天好蓝啊~
小金鱼戴上太阳镜,望着那一尘不染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难以想象,北中国还是一派冰天雪地,而这里却是花团锦簇。
十几度的气温不冷不热,湿度适中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钟义啊,别去酒店吃饭了,咱们带小金鱼去街上吃点东西好不好?”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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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古城,眼睛就被五颜六色占满了。
湿湿的青石板路旁罗列着一家家店铺,别具特色的招牌从店铺一角低调地伸出来,懒懒地享受着日光浴。
售卖手工艺品的店铺则直接将自家的工艺品摆到店门前,绣品、银饰、扇帽、雀翎等等琳琅满目。
街上游人如织,多民族人群聚集在这里,将古城编织得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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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找了家过桥米线店铺坐下来,小金鱼看到旁边的食客吃得正香。
“姥姥,这不就是面条吗?”
“这可不是面条,材料和制作都不一样,米线得经过压、煮、晾、泡,很麻烦的。”
“为什么叫过桥米线呢?”
“这就有个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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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有个秀才在小岛上读书,读得太认真,饭凉了才想起来吃。”
“妻子就想了个办法,用母鸡汤下了米线给他送去。”
“结果呢,厚厚的鸡油挡住了寒气,秀才就吃到热腾腾的米线了。”
“因为妻子每天给丈夫送米线都要过一座桥,所以大家都管这种米线叫‘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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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姥姥,秀才和妻子的事是真的吗?”
“呵呵~谁知道呢,就是个传说。到了云南,你就到了传说的故乡,这里的每个角落都藏着传说呐。”
“阿诗玛呢,也是传说吗?”
“当然了。阿诗玛是在我们彝族流传最广的一个神话传说了。”正说着,米线端上桌了。
“先吃饭,以后再给你讲阿诗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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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吃完饭,在古城逛了逛。钟义雇了一辆看上去还算不错的轿车,就此踏上了去彝乡的路途。
一路上群山起伏,活像连绵不断的水墨长卷,看不尽的青翠好像能拧出水来。
路边的羊群和水牛悠闲地散着步,牧人也都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
山腰上一层层的梯田仿佛是上帝涂抹过的画布,几块水田闪烁着镜面般的光泽。
这一切在小金鱼眼中都是那么新鲜,她顿时觉得自己的画在这大自然的景色前根本就是肤浅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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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个多小时之后,一个傍山而建的山寨展现在眼前。
青瓦白墙的院落一个个紧挨着,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半山腰。
不时有身穿彝族服饰的人走进走出,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狗吠。
三人下车,各自拉着行李走入山寨,马上就有门前做活的彝族乡亲过来跟姥姥热情地打着招呼。
他们的话小金鱼听不懂,但看情形也猜得到,不过是震惊妈妈的去世,安慰姥姥想开之类。
然后就是过来端详她,说些惋惜的话。
就这样,原本几分钟的路,乡亲们硬是送了十多分钟才到姥姥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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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家的篱笆如今换成了白墙,黑色的木门上悬挂着一把铜锁,姥姥上前打开锁推开门。
日记中那熟悉的一幕幕,妈妈在这个家从幼年到青年曾经有过的悲欢离合,恍若梦境般嵌入小金鱼的脑海,让她猛然间红了眼眶。
“怎么了?”姥姥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没怎么,迷眼了。”
“哦,姥姥看看。”
“没事,已经好了。”她真想马上躲到哪里痛哭一场。
钟义环顾着四周,“姥姥,家里变化很大啊。”
“都是我叔叔家帮忙弄的。来,快进来,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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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一共三处房子,三间连着的主屋在院子北面,另有一间挨着厨房的单独屋子在院子西面,两房之间种着一棵树。
姥姥指着单独的屋子交待说:“钟义你还是住这间屋。”
“好嘞。”钟义拉着行李箱进了房间。
主屋分为三间房,中间是堂屋,东西各有一间卧室。
小金鱼拉着行李走进堂屋,只见堂屋正中挂着一幅《老马识途》的水墨画,画纸被熏得焦黄。
下方的案台上摆着一只香炉,里面的三支香长短不一。
姥姥上前,拿起旁边的打火机想点燃香火,才发现打火机里的汽油早就蒸发没了。
于是她走进东屋,将骨灰瓶摆到冲门的木桌上,双手合十,低头默念了一会儿。
木桌上摆着一个大镜框,里面有姥爷姥姥的照片,还有妈妈从小到大的照片。
房间内并没有跟外面一起粉刷过,陈年老屋独有的气味从每个蜿蜒爬行的墙缝中渗透出来。
小金鱼向西屋张望,“姥姥,那是妈妈的房间吗?”
“对,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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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妈妈的房间,里面的陈设非常陈旧,家具很简单,只有三件——书桌椅、衣柜和床。
她走近书桌,桌上摆着一盏油灯和一个台灯,一定是妈妈不舍得扔掉那盏陪伴童年的油灯。
还有只雕刻精美的匣子,打开一看,都是妈妈用的胭脂首饰之类。
妈妈一定是在这里装扮好等待跟爸爸的订婚典礼,她仿佛都能看到妈妈娇羞期待的笑容。
“在看什么呐?”姥姥进来了,扫视着周遭,“你妈妈的屋子跟她没离家的时候一样,我们没有动过。”
小金鱼回头问,“姥姥,我能住妈妈的房间吗?”
“哦…那我给你换床被褥去,这套被褥放了很久,用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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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将行李拖进西屋,从行李箱取出那株植物,植物马上又朝着她绽放了。
姥姥抱着干净被褥进来看到它,“哟,我差点都忘了它。你等着,一会儿我去找个花盆来。”
姥姥铺好床便到屋外找了个小花盆来,小金鱼把植物栽进去,放到匣子旁边。
盯着那团蓝光,她心中默念,妈妈,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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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二姥爷带着一家老小来了,一进门就跟迎上前去的姥姥抱头痛哭。
小金鱼打量着眼前这位老者,须发灰白、皮肤黝黑,头上缠着包头,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斗篷开处露出彝族的传统服饰,胸前还戴着一个银项圈。
其他家人也都是彝装打扮,不停地拭泪。
虽然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还是让小金鱼泪流不止。
姥姥向小金鱼招了招手让她过去,二姥爷仔细地打量着她,拉起她的手,说了些彝语。
“这是你二姥爷,你可以叫他勃博(彝语“姥爷”),他叫你安心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就去找他。“
二姥爷认出了站在一旁的钟义,钟义赶忙过去跟他握手。
寒暄过后,二姥爷被姥姥让进堂屋坐下,其余人则留守院内拉着小金鱼说着彝语。
一会儿工夫,姥姥和二姥爷出来了,就此与他们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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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把小金鱼和钟义叫到堂屋,交待说,二姥爷定下4天后为妈妈举行驱鬼超度仪式。
按照彝族人的传统,妈妈应该火葬,这样她的灵魂就能回到祖先那里。
但现在妈妈已经火化,仪式不得不改,于是就由做毕摩的二姥爷完成剩下的部分。
而接下来的几天,姥姥要抓紧为小金鱼赶制一件丧服。
钟义自告奋勇地说:“姥姥,我们听您的安排,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千万告诉我。”
“哎知道啦,这种时候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去山下打两桶水。”
“好嘞。”
突然有人敲门,姥姥疑惑着让钟义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