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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夷安初嫁

长安,隆虑侯府。

朦胧月色下,些许幽暗的灯火透过纱笼照射出来,夜风吹动屋檐下吹挂的风铃,叮铃清脆。光影交错,暗室盈香,一大段丝丝屡屡绵密的乌发,在轻暖丝缎上细细铺散开来,蜿蜒流转。她半闭双眼,修长的睫毛时不时微微颤动,前额一抹刘海轻柔垂下,遮住了她眼角那枚墨色的泪痣。半透明的莲红薄纱,籍由清风摇曳晃动的灯火,静静地弥散飘摇,风铃摇动,她在半梦半醒中惊醒,睁开眼眸的一刹那,原本舒展的眉心又一次被忧郁笼罩,凝成化不开的结。

夷安从软榻上撑起腰身,手臂抬起处,轻盈的丝绢袖括轻柔掠过榻面,夜空泛起零星微光,她披上雪青绸面的织锦斗篷,摸向榻前一盏小巧的长信宫灯,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去。

“公主当心,夜露深寒,风声又大,还是不要出去了。”随侍在门前的乳母赶上前去搀扶她的手臂。”

“公子尚未回府,是吗?”夷安轻启朱唇,侧过脸问身边的乳母。

“是,殿下!公子爷方才差小厮捎信回来,道晚上另有应酬,不回来睡了。“奶母低下头,一边仔细地将披风掖紧夷安的脖颈,一边用颤巍巍的老声念叨道,”这公子爷是愈发不像话了,自从隆虑主过世,没了可以拘住他手脚的人,更加放浪形骸,无法无天了,如今夜不归宿倒成了惯例,也不知在外沾染了那些野花浪蝶,真真与他父亲隆虑侯如出一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奶母在一旁细细碎碎地抱怨声并未影响夷安的情绪,反倒是浑身放松了下来,忍不住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无言地低头盯着手中的宫灯,深黑的木质骨柄间交织着枣红色的半透薄纱,紫檀的托底盘面刻有红莲盛开时的瓣纹,粗砾绳结的一端坠有深蓝的琉璃珠,珠身表面镶有细密的金沙,在暗光里格外醒目,夷安用手回来摩挲把玩那粒琉璃,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走出门去。

“他不回来倒还好些,至少图个清静,若是这混世魔王在家中作恶,整日里鞭奴打马,花天酒地,一刻也不得安宁,我倒情愿他不要回府。”

“老身只是心疼公主您,以为出了宫就可以摆脱孤灯长明的清寂,如今看来不过从一阁空闺换作令另一阁空闺,公子放着您这等如花似玉的娇妻不管不顾,却只顾着流连花巷狭妓听曲,什么低贱肮脏的女人都往自己府里带,传出去真是声名扫地。”

“罢了,本是无情,何须寄情,纵是身处同一屋檐,与我不过路人尔耳。他做什么与我何关,随他的意吧。”夷安冷笑道,她独自站在高阁上,眼望这无边的黑暗,任凭夜风将自己的长发拂起,她裹紧斗篷,伸出左手指尖捏住袖括下方,将它贴近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好让她能够将眼前的黑暗看得更清楚些。宫灯的烛火照亮了长安的颜色,也照亮了她眼眶泛出的晶莹泪光。自从半月前她身着纯衣纁袡礼服,足踏翘头履,一头青丝绾成发髻以“纚”束发,一尺二长的“次”笄上挽着玄黑镶纁红滚边的长头纱,在一片笙歌鼓乐下送入隆虑侯府时,她第一眼见到竟不是自己的新夫,而是床榻上气若游丝、病入膏肓的亲姑母暨婆婆的隆虑公主。她的床榻上散发着陈年药汤的酸腐味道,内室的萧瑟冷清与门外锣鼓喧天的热闹行程鲜明的对比,豆大的灯火前她那张干枯蜡黄的脸瘦地可怕,眼珠鼓凸、眼窝深陷,眼白部分被类似烟熏的焦黄色所浸染,颧骨高高的凸起,整张脸如刀刻般显出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夷安起初被这副枯骨般的病体吓到,竟不敢靠前,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具残躯竟是自己的亲姑母——当年艳冠一方、列侯权贵争相求娶的绝世美人,如今却被病痛折磨成如此不堪入目地残像,夷安不由得一阵心悸,难怪当年李夫人临死前以薄纱遮面,坚持不愿与父皇见面诀别,相比也是迫于无奈。隆虑似乎察觉到的夷安的犹豫,勉强提气伸出手来呼唤夷安到自己身边,她看着如枯枝般的双手握住自己的手,听见她啜泣般断断续续地声音对自己央求道:

“乖孩子,我知道以我儿的德性声名,这桩婚姻着实委屈你了……可天下做父母的,哪个会不偏袒自己的孩子,我儿骄纵轻狂,顽劣异常,从前犯事总由我出面回护,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我成日里担惊受怕,生怕一朝触怒君威惹来杀身之祸……如今,我命不久矣,今后再无可能护他周全……”隆虑哽咽着,拼尽全力握紧她的双手,夷安感觉她粗重的呼吸里透出一股股浓烈的药味,直冲向自己的鼻尖,她努力地平复着胸腔内紧凑的心跳,看着姑母病入膏肓的卑微模样,柔善如她,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夷安,你我皆是命苦之人,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当年母后为了保全陛下,不惜与太主交换儿女婚姻,硬是将我配给太主那个臭名昭著的浪荡子陈蟜,纵使万般不情愿也不能违抗母命,如今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诸侯的翁主县君但凡是规矩人家的女儿,听闻我儿的名声,必定不肯委屈嫁入侯府,念及你身为帝女陛下自当念及骨肉亲情法外开恩,所以才……咳、咳、咳……”隆虑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险些背过气去,夷安赶紧上前扶住她的背推抚顺气,才勉强缓过起来。

”姑母,若是勉强,不若早点休息,改日再与我叙话可好?”夷安宽慰她道。

“不、不、我怕再不嘱咐你就来不及了……”隆虑连连摇头,费力地撑起身子,眼神急切地盯着夷安,“好孩子,你且放心,我事先已向陛下敬献黄金千斤、钱千万,待我死后那不肖子触法时能赎他一命,请你、请你……念在夫妻情分上务必保全他的性命!”此时隆虑早已泪流满面,一时气短竟昏死了过去,满堂喜庆顿时间被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呼啸的哀号恸哭遮盖地密不透风,夷安的手感到姑母那粗粝的手指从自己的掌心划过,一时间感到莫大的讽刺,在山呼海啸般地号哭中居然自嘲般笑出声来。

自她以新妇的名义踏入这个侯府的那一刻,确切地说,是她与他告别的那一刻,她已然只是失去心魄的一具肉身,无泪无笑,无悲亦无喜,她记得洞房花烛时昭平君带着一身酒气一头撞进门来,他的眉眼倒是遗传了隆虑的美貌,修长清俊的面孔泛出苍白的清光,显出不健康的颜色,尤其是那双眼睛,大概是常年酗酒纵欲的缘故,没了少年人应有的澄净清明,游移不定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丝浑浊的猥琐,像极了他的父亲隆虑侯陈蟜。他挑眉斜视着自己,发出一丝不屑的冷哼,他靠近她时,酒液混合厚重的麝香直冲向她的鼻尖,她忍不住发出细小的尖叫,却被昭平君猛烈的冲撞弄得支离破碎,月圆便有阴云蔽,花发须教急雨催,红鸾帐内她右手紧紧地握住枕下那枚紫檀木笄,攥得手心生疼,以为这样可以盖过身体的疼痛。这一刻,她是如此厌他身上的麝香味道,薰得令人作呕,那一刻她开始怀念记忆里那抹白檀香氛,似远非近,若不贴近决然察觉不到的那抹幽香,还有那弯清晰的眉眼,烛星微爆,夷安的眼角忍不住淌下热泪……

“贱妇,若不是看在你为帝女的身份,谁愿意娶一个独守冷宫万年不得上宠的公主,你这种女人与掖庭的罪妇有什么区别?坊间盛传你与冠军侯有染,本公子不追究也就罢了,如今君然还有脸在本公子面前装委屈,我满肚子委屈还不知向诉呢?凭什么偏偏本公子就得捡起别人玩剩下的女人?!”榻上昭平君似要泄愤般猛力甩开她光裸的身体,就像轻易丢掉一枚残破的布偶,他挽起松散的发髻,转身和衣下榻,回头冷眼盯住瘫倒在榻上的夷安,“如今既已成婚,你我各自安好,不挡道碍事本公子还尊你一声夫人,若是想管我的事,当心拳脚伺候,闹到皇上那里去了,我也是不怕的!”

隆虑主过世,她从幽居偏殿不受宠爱的帝女,摇身一变成了隆虑侯府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公公行为不端沉迷教坊酒色,终日不见人影,更不要指望他住持家事,昭平君更是夜夜笙歌、呼朋引伴饮酒作乐的主儿,这偌大的隆虑侯府俨然只有她一个主子,夷安素性清静,不喜与外府的家丞仆妇打交道,惟一能够依靠只有从小就陪护的教养乳母,家中事务不论大小一律交给乳母打理,自己则在内室里终日弹筝鼓瑟、读书女红,似乎在重复着当初在宫中的孤寂与清苦,那些昭平君挥金狭妓的斑斑劣迹、声色犬马莺歌燕舞的种种丑闻,她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物,如过眼烟云般全然不与理会,时日渐长,她惟一挂念的是宫中传送过来汉军行进的邸报,她会反复地端详竹简上的墨渍,吃力地在书房墙壁上挂出的地图出摸索比对那一个个地名,她的身形愈发消瘦,脸上泛起苍白的微笑,却始终惦念那枚檀木笄,把它放在手心,用指尖细细的摩挲表面粗砺的斑纹。把它贴近自己的脸颊,嗅着空气中那抹淡淡的檀木香,那是雨中盛开的紫檀花,被水浸润后散发出独特的暗香。青色的斗篷在风中鼓荡,宫灯的莲座下,深棕色的流穗也飘了起来。在这广阔而苍茫的黑暗中,唯独这一点黯淡的光在闪动、在飘摇,灯火照亮了她的脸,一层珍珠色的荧光在她美丽的脸上流转。——“望君多珍重!”她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于是,她不再哭泣,不再把手捂住自己悲伤的容颜,只是让泪珠儿沿着她青白色的脸颊静静地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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