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去四海巡视几天,回来就见鹿儿缩在被窝里发抖,病了。
“天凉你就不能自个添衣,非要等我回来嘱咐?”目测不大高兴,板着脸。
“你就不能自觉点儿?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就不能自己学会照顾自己,就不能(此处略去一千五百字)……”
鹿儿自认是个小迷糊,大大咧咧的,有些生活上的细节,她自己都不是太清楚,他却能一样一样记得,连她都觉得自相处以来重华变了不少,以前很少说长句子,现在却时不时唠叨复唠叨。
什么东西比婆婆更麻烦?婆婆嘴。鹿儿索性转过身去,装睡。
重华轻易把她扳过来,继续:“你要是病了,就会胃口不好,胃口不好就会瘦,瘦了就要折本……”
纯粹想图个耳根清净(并非良心发现),鹿儿换了副嬉皮笑脸:“哎呀呀,人家依赖你嘛。若是在下事事都能想得周全,哪能显得出您老的重要性,是多么细心、体贴、周到、仁慈、伟大……”(当中擤三次鼻子)
“废话。”重华对她这绝世精品仰天长叹,忍着气,亲手煎了药,亲手殷勤端来,“乖,喝药。”
鹿儿:“不要,苦死了。”小毛小病,通常能扛则扛,扛不过嘛……那就再说。
重华耐心地劝:“喝吧,喝。”
鹿儿双手捂耳,“没听见。”
重华眉毛竖了起来,接着又勉强顺下去,极其耐心地:“宝贝最乖了,生了病怎么能不喝药呢,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这药不苦,已经加了糖,你看我先喝一口……”
鹿儿干脆将脸转向窗外,不理他的示范,心里想的是:“肯定没加糖,你最会骗我。”
重华无可奈何瞅她,蓦然脸一沉,阴森森道:“信不信我叫他们把你绑起来,然后一勺一勺灌你个几大碗?”
鹿儿怵然一惊,业已晓得每次他用上“信不信”这个词的时候,就要有人倒霉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放出柔软的声调,双手娇滴滴地捧住小脸,“别发脾气嘛,人家生病心情不好嘛!”
重华漠然无睹般:“我早就对你没脾气了,连瞪眼睛都不会了。”
顿时鹿儿牙碎了一地:啊,原来您这算好的呀?那我可真要感谢上苍,还好没赶上你脾气坏的时候,那不是要死无全尸了?没容得她再考虑考虑,这主子一声令下,就见侍卫官赤伏手里拿着缚仙丝进来了,咦,好像还不是缚仙丝,啥新式武器?
重华对着她待笑不笑,温情脉脉地:“乖,告诉你个秘密啊,这是升级版,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小坏蛋的,用起来快捷些,过不了半刻,你就如期瘦得好似一道闪电了。”轻咳一声掩隐笑意,“以前你喊什么‘万水千山总是情,别欺负人行不行’,有些夸张了,本尊现回答你:‘天界自有真情在,给个绳子也是爱’。”
他愈云淡风轻愈像笑里藏刀,鹿儿表情愈傻愈痛苦,眼泪哗啦啦的,终于哀嚎起来:“为啥这样对我——”
重华笑颜如花:“呵呵,本尊过去这样对你,现在这样对你,将来还是这样对你。”非常满意地对她抒完情,顺便把勺子凑近她嘴巴,“喝不喝?”
鹿儿气恼地扭过头去,“我自己喝,才不要你喂。”
重华没作色,笑眯眯道:“你以为我喜欢喂你?我只是想看看你嘴巴有多大。”鹿儿:“……”
过两天将愈,待不住想出门。重华正背向伏案处理堆积的公文(这几天为了便于照顾她,特地在房里设了张桌子),瞟了她一眼,没啥表情:“把斗篷披上。”
为啥,这么好的太阳还要斗篷,鼓鼓囊囊的像个团子,才不要这么麻烦。
“披上。”
“就不。你又不是我爹,管什么管。”
“那么就是你娘。”
“我娘也管不着我。”
重华有一会儿没说话。就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不接话茬,也不顾左右而言他。
他这个样子弄得鹿儿有点难受,还有点警惕。每当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就表明有人开始生气了。
管他的,造反有理啊造反有理。深情款款地瞪了自居为长的那位一眼,搓动着手指,一面侧身想溜——
出个门还要斗智斗勇,真是——
哐当一下,整个人被扔回床上。前头凉凉地飘来一句:“若是有人着了风面瘫,嘴歪眼斜的,到时候药都灌不进去,那就惨了。”
哦哦,这个这个嘛……还是老实点吧。
重华是个冷峻深邃的神,日常不苟言笑,见者悚然,孰敢冒犯。鹿儿天性慧黠,没那么多禁忌,优势就在于不听话,斗嘴的气焰一直都很高,和灵心慧舌的她在一起,虽贵为九霄天的太子,却时不时要受点小气,言辞上吃点小亏。不过太子领悟力很强,进境神速,坚持着坚持着,很快小有成就,渐渐地再斗嘴她就讨不到便宜了,并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太子报复,从早到晚。
鹿儿撒娇地:“说点好听的来。”
重华:“那多……不好说。”对他们这种深沉内敛之人来说,表达感情很难,说出口更是难上加难。
鹿儿:“你不说是不是?那好,我气了。”
重华(疑惑地):“你去了?故去了?怎么这么快?好的,再见,慢走,不送。早点回来。”
算得上礼数周到涵养良好,痛哉耳朵依旧遭殃:“是‘气’,不是‘去’!”
重华这回接得很快:“你有点大舌头……生气了,什么气?香的,臭的?还是不香不臭的?”
鹿儿:“你——”气得胀了,祭起千里杀人眼将他烤焦……
重华欲闪,未果,息事宁人地:“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酝酿许久,郑重吐出几个字,“你……还是蛮好的。”
虽然他嘲讽人花样百出,表扬人千篇一律,但也算是表扬,且出自十分珍视之人的口中,鹿儿迅速绽放出一个极妩媚、极感动、极满足的笑容,“真的?这么多年,有人总算良心发现——”
就见他缓缓掉过脸去,“哦,原来我又说梦话了。”
鹿儿:“你——”忽地展颜一笑,“你,也挺好的。”
“哦,也是梦话。”同样的伎俩,重华岂会上当。
“哪里,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狡猾么?”鹿儿一副自尊受打击样,“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挺好的……才怪!”
自觉占到上风,心花未及怒放,忽然呛住了,咳起来。
重华(体恤地):“好了好了,咱不说笑话了。你看你吧,也经不起笑。对了,你刚说什么?”
鹿儿:“我快被你气死啦!”
重华(深思熟虑地):“哦。死之前拿酒焖一下,味道比较好。顺便把筷子给我。”
鹿儿:“要筷子做什么?”
重华:“准备凉拌你。”
鹿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重华:“因为,在这方面,你是我师父。”
呛得她拼命咳嗽起来。
重华适时表现出关心:“唉,你看你吧,又要忙着吃,又要说个不停,嘴太累了。要不要弄点梨来炖一下?”
鹿儿:“还要……炖,麻烦。”
重华:“那就用开水泡。”
鹿儿:“那也要烧水……咳咳……还要削、削呢!”
重华无语半晌,出去端了一盘梨进来,开始一板一眼地削皮。
鹿儿满意地瞧着,蓦地“嗳哟”,重华痛叫起来:“你是不是就存心、有意、喜欢看我切到手指头?”
鹿儿惋惜地:“不,我在想你是怎么装秦桑的,他好像没你大方。还是你好,吃个梨吧,还附送手指,太客气了。”
鹿儿喜欢吃贝叶糖,此非一日之馋,还是在“天空之境”养成的后遗症,后来重华不准,怕她蛀牙,每每苦口婆心:“怕虫子爱上你的牙呐,到时倒霉的也是你。”她才不管,只图眼前快活,将来的事……管它呢。
嫌耳根子不清净,便遣开服侍的人,端个高凳子偷偷将糖盒藏在橱柜顶上,上面还盖了个布袋,又拿本厚书压着,前面遮两盆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晓,稳妥之至。不料伴随着无论何时都透出威仪和沉静的脚步声,重华进门便嗅啊嗅,眼珠怀疑地在她身上转了又转,接上直奔目标而去,跟着就听无奈咆哮:“小矬子,你以为你看不到的地方我就看不到吗?”
万能的神啊,你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就算了,怎么连鼻子也这般灵?还小矬子,呸,个子高很了不起吗?
是晚忽得一梦,梦见自己的牙全掉光了,满口血淋淋的,惨况空前。吓醒后,很疑是重华捣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