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玉宇对她实实没啥吸引力,虽则卑微,但如果不是真正心动的人,决计不会为了香味诱人的盛宴或完成婚姻大事的任务而假装爱上谁,但重华执意要带她回天界,因为天后娘娘的寿诞就快到了。
景腾宫大似迷宫,为免得她这路盲乱跑走失,太子直接将她安置进了“真音阁”,就在他的书房“明行斋”旁边,更亲自去了一趟西海之上的招摇山,山中生长着一种黑色纹理的迷榖树,其华四照,将它的花叶佩戴在身上便不会迷失道路。
复蹈旧地,有点紧张,重华便逗她:“瞧你,脸沉得像小黑狗一样。”话音未落,一阵发疯似的狂吠,原来黑子也找到了,见到她尾巴险些摇断,腰肢尽可能活泼地扭动着,前爪弹跳得几乎离开地面,拼命往她身上爬,像找到失散已久的亲娘一样撒娇。
她的狗儿子欢天喜地,殷勤把自己攒的私货秀出来,计有十几块样式各异的骨头、干酪,还有不知从哪偷来的一小条火腿,献宝似的铺了一地。重华留意看她如何接受这馈赠,只见鹿儿抱起它,郑重道:“谢了。”抓起块乳酪咬了一口,另一半顺势塞进狗嘴里,嗟叹:“好儿子,以后咱俩都不会再挨饿了。”黑子害羞了一下,伸出湿乎乎的舌头舔上她的脸。
鹿儿正儿八经地问它:“妈妈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谁欺负你啊?”黑子呜呜声陡然拔高了八度,哼出跌宕起伏的调,委屈得不行,还拿眼睃重华。重华微微皱眉:“别告黑状,待会给你烧鸡吃。”景腾宫一向茹素,这也算是格外开恩了。黑子并没有呈现出意料之中的欢快,眼睛瞪得溜溜的,耳朵也竖起来,耸着鼻翼警惕地汪了一声。重华看着摇头:“小狗头,还怪记仇的,和你妈一个样。”
鹿儿拍拍它,决然道:“记住了,谁欺负你就咬谁!”有了后台感觉就是不一样,黑子脑袋舒舒服服地枕着她,闻言趾高气扬地点头;突然发现有只贪食的苍蝇活跃在它的私房里,兴奋地搓着手并不时摸头挠耳,立时激动地蹿下地,张牙舞爪扑了过去。
锦妍以下对这个曾经的最低等宫婢执礼极恭,因为太子放了话:“她的心意便是本尊的心意,她的脾气就是你们大家的福气。谁若让她有一丝的不高兴,本尊便要让他一辈子不痛快。”
一则怕她再跑,二则说她瘦了不大好看要调养调养,问她喜欢吃什么。
正中鹿儿下怀:“我好想吃……还想吃……更更想……”好像除了吃吃喝喝,就再没别的远大理想。
重华垂视她,类似超度饿鬼投胎,半晌道:“来人,把这饿鬼带去吃……吃些苦头!
鹿儿大言不惭地:“我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才暴饮暴食的。有一句大大有名的名言叫做什么,做一个吃货无忧无虑,做一个痴货无牵无挂……嗤,你,一看就不是吃货,没劲。”
重华:“你呢,不用看就知道是吃货。注意点,口水快把脸淹没了。”俯首一笑,怜惜地、充满理解地,“难怪你的嘴忙死了,又要说又要吃,还时不时骂骂我。”鹿儿:“……我有嘛?”
说归说,重华一有空就亲自下厨,原来他不仅会制点心,弄出来的菜也分外好吃,且都是些她不知道的名目。
大快朵颐的结果,是嘴巴很高兴、体重很伤感,某日揽镜自顾,发现下巴微嘟了出来,葵花籽脸变成南瓜子了。吃了一惊:做女人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尤其是太子身边的女人,发胖堪比罪恶,万一成了八月十五的圆月,那可不妙。自我催化着要减肥,饿了整一天,结果饿哭了。
偏重华适时地进来,后面跟着司膳司酿两名宫娥,古铜色食盒打开,一碟子白海参,另一盅是熊脂白雪,据说俱是极难得的珍物,对她的抱怨恍若未闻:“来,刚出锅的,尝尝。”
往常看到吃的就欢天喜地,这回只用眼神勾勾,嘴里克制着:“胖了,不能再瞎吃了。”见重华一语不发转身要走,克制不住就急了:“哎哎,那个,虽然我正在减肥中,就盛一碗吧,多盛点,因为我只能吃一碗。”
可怜她这般纠结,重华冷静地端着盘子望她跟前凑了凑,“谁胖了,你吗?本尊怎么没看出来。是你眼神不大好,还是有点肉就藏不住,要堆在脸上装门面?”
真的么……鹿儿装作勉为其难地把头埋在盘盏里,嘴里很享受,心里很想瘦:“弄这么多东西给我吃,想我变肥猪啊?”
重华:“胖点好,胖子心胸开阔,基本上没心没肺。再说你哪有胖,看看,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就是皮有点厚。”
鹿儿:“……”
顾不上回嘴只顾着吃,终于吃不动了,还剩着些儿,见重华挥挥手让倒掉,又愁上了:如果再吃怕会撑死,如果不吃会遗憾死,既然咱的死已成定局,还不如多吃几口了——再说了,撑死算不算得上善终呢……
她尽自颠来倒去,倒是重华坦然地瞧着她:“别的女人是拿来评头论足的,自己的女人是拿来养肥养壮的。活到老吃到老,全部吃光,不然放不过你。”
说得她心里百分百受用,权拿着揩嘴的丝帕将脸掩了一掩,娇羞状:“我是你的……女人么?”明智觉着这么说似为时过早,内心却又生怕重华不承认。
重华谨慎地想了会,断然否认:“非也。”
鹿儿深受打击,不甘心追问:“那我算什么?”
这回重华想都没想,张嘴就道:“小魔女,又顽皮又滑头,坏透了的小魔女。哪里是个人?”
这个答案令小魔女瞠目半日,愤愤道:“你既不承认,干嘛还要把我喂肥?”
重华慢悠悠地:“总归为了你好。肥透了,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不好么。”轻轻咳一声,“并且,也用不着担心我会抛弃你。”稍顿,叹,似有不堪重负之感,“因为抛不动。”
去去去他的,神啊,就让我幸福地撑死吧!
边撑边作婉约状:“我是有很多小:年龄小、身材娇小、小蛮腰、小鸟依人,整一个小可怜。”
重华:“是啊,你还小脾气、小心眼、小迷糊、小笨蛋!”心里想的是:“不过,本尊喜欢。”
鹿儿很是不依:“你这样诋毁我,当心报应。”被重华斜眼瞄瞄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抱……你太重了,我抱不动。”
鹿儿:“……”
重华一臂搂上她的腰,面色沉静,思索良久:“别难过。从这个角度看起来,你像是瘦了。”声音很严肃,没有一点笑意。
“真的?!真的吗?”
“嗯,你裤子瘦了。还是,本尊最近手变短了?”
鹿儿:“……”
吃得撑爆了,一步一个嗝儿,就想坐着,可一想坐着胖肚子,并且肚子上的肉只会厚积不会薄发,还是躺着吧,希望能胖得均匀一点。
整天被供着养着,享清福好是好,闲久了也静极思动。总算天良未泯,得重华这般疼宠,自己也要努力向贤惠靠拢。
从洗手做羹汤开始。景腾宫膳食清淡,她决定弄点红烧肉,试验几次空余恨:“为啥我烧的不是糊就是烂?”
重华:“还问,你一心多用呗。”锅在灶上,她跑出去看两只公鸟为了情人决斗,或者听斑鸠老夫妇你一言我一语地拉家常;庭树上长着细腿和大脑袋的蝉是齐女变的,蝉鸣日渐地浓上去,是齐女时刻流着泪大声埋怨前夫,都快变成神经质了,她又费力爬上去安慰,这他也知道。
鹿儿瞄瞄他手里的书,“你做事不也是一心多用。”
重华眼不抬:“好人有好报呗。”
鹿儿:“……”她恶有恶报?
终于功成,红绕肉皮相不敢恭维,但诚意可嘉,满满一大碗端上来,请君笑纳。
眼见为食,但上了有小半时辰重华还没动筷子,鹿儿甚疑惑:“盯着菜看很久了,为什么不吃?别舍不得,锅里还有呢。”
重华略有些为难地,轻声答:“太咸了,我想把它看淡点……”
下一次轮到糖醋排骨,吸取以往的经验教训,这回她老老实实地趴在灶台边看锅,结果被烟熏得迷糊了,猛醒时跳起来险些带翻锅子,发觉煮过了头,连骨头都酥烂了。为免重华又笑话,明智地、主动地先跑去找他,哼哼唧唧地坦白。
看出重华明显忍着笑:“没事,这样营养都进去了,好吃。”
鹿儿情绪低落的样子:“我——咳,我真没用,真不是故意的。”不会下厨的孩子伤不起,确定她离神仙好妻子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重华推心置腹地:“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免得损牙。”
鹿儿:“嗯嗯。骨头这么烂,你吃起来不费劲,黑子吃起来也不费劲,多好。”黑子耳朵尖,闻声兴奋地跑过来等吃,鹿儿舀了满满一勺肉泥喂它,又舀一勺喂重华。如此平等的待遇,尊贵的九霄太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鹿儿:“咦,你不喜欢吃?算了,以后还是你来做吧,省得费时费火,我还不讨好。”
有一种依赖叫做饭,有一类厨子不问出处,重华微咳一声,淡定地:“没必要吧,为了保持前后风格的统一,还是你来。”鹿儿:“啊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