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时候,她常会对着琉璃般纯净的天空发呆,想着重华。也许,她想他的时候他也在想她,如果某一天他想起她的时候,是会在心底轻蹙眉稍,还是一笑而过?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联系,就把爱埋在心底变成秘密,过往的一切遥远得像个梦,一个瑰丽繁华模糊的梦。
多少次她告诉自己,其实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不是么,心死了就好了。但为什么,想哭,想哭,只是想哭……
以前总嘲笑朱棉棉懒,每天在起床和赖床间无比费力地作抉择,如今她也变成了这种人,因为躺在床上就容易睡着,睡着了就会做梦,做梦就会梦到重华。长此以往,世界渐渐被分割成两部分,以被窝为界限。对付失恋:睡觉。对付伤心:睡觉。对付疲惫:睡觉。一觉治百病,一觉解千愁,专注睡觉,值得信赖!
也有例外之时,天气好点的时候,她会一个人来到洗心泉坐坐。这里是当初重华私下天庭,找到她的地方,如今她的爱情已不再灿若夏花,但悲伤依旧如春雪乱痕。
她静静地躺着,想让头脑放空,想让一切烦恼像指缝间的流沙般溜走,但做不到,便又爬起来,撑着脸胡思乱想,也不怕骨头会歪,还会添很多皱纹。
忽然就见一朵金边祥云缓缓降下,重华立在了面前。华衣如旧,清俊依然,脸色却意外地黑得像乌云,眉头皱着,面皮钉了般绷得紧紧的,沉郁的紫眸定定凝视着自己。又做梦了,怎么总是固执地做同样忧郁的梦,谁来行行好,随便一巴掌将自己扇醒吧……
“你,在这里干嘛?”来者的问候辞单刀直入。
“不——干嘛,在钓鱼……”鹿儿没醒,眼睛里充满神游天外的傻气,“你……来了?”
“钓鱼?两手空空地钓鱼?”来者保持着一贯的咄咄逼人,“你比姜尚还厉害。”
谁是姜尚她管不着,但也不能示弱:“空手怎么就不能钓鱼,我刚钓上了,又放生了,所以你没见着。”
“放生?你不是钓给那寺里的和尚吃的么。看来,大慈大悲和吃不吃素没关系。”
“胡说八道,”这般造孽之语亏他说得出口,就算九霄太子也不能血口喷人吧,“我钓鱼是为了替它们三皈依,然后放生,好保佑我——”遽然卡壳。
“保佑你什么?”
“……”是啊,保佑她什么,是不是与面前这人的重逢呢?
梦中人盯着她,眸子深如寒潭,目光冰凉悠长:“你很懒,懒得都忘了我。”
鹿儿依然懵懂:“什么?”
“因为,你有很多伙伴和朋友,心里头人满为患。”
啊,俗话说只要长得丑,四海之内皆朋友。我——丑么?她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重华的声音似从齿缝里迸出:“再不来找你,你就真和他在一起了。”
鹿儿莫名其妙:“谁啊?”
“和他在一起,过得挺开心吧?”语气像吞了只烂酸梨,听着怪怪的。
鹿儿仍莫名其妙:“谁啊?”
“你对他居心不良,想抱就抱啊?”顿了顿又说,“还会做衣服,还真是能干。你既这么这能干,何不包了所有人的衣服?”
鹿儿再三地莫名其妙:“谁啊?啊?”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你是说法照哥哥?”什么想抱就抱,是不说的那天她作势吓唬法照,结果跌得很惨,还有莫名其妙就尸骨无存的袈裟。本还奇怪最近鬼遮眼了,捣鬼的原是这家伙。
还有,冻疮那件事——
“生冻疮就生了呗,是不是还要放爆竹广告天下,博同情?”这不近人情的话噎得鹿儿一跟头,堪堪没爬起来——
“哥——哥?”捣鬼的家伙鼻子里重重哼了声,“喊得还真是亲热。”
“呃,他对我可好了。”鹿儿感觉重华对法照是不有什么误会,********想消除,深情回忆道,“他教我武功,很有耐心,一点都不凶,现在我剑舞得可好了。出太阳他给我打伞,下雨天他还是给我打伞,真是个好人。”由衷赞美道,“他胸中有大智慧。有次我挖了一棵笋,那是无觉老师父留着做菜的,他拿着拐杖满院子追着打我,我就逃命一样地跑,一直跑到方丈室。法照哥哥听说之后,教了我个法子,我就跳出去,指着无觉说:‘呔!老贼我问你:我挖我的自性,干你甚事?你不是为这笋子打我,而是故意找茬的。’老师父就哈哈笑着走了,还说我快开悟了。”意犹未尽地道,“其实我哪里是开悟,都是法照哥哥教我的咧!”
她津津乐道地如数家珍,津津乐道地赞美她的法照哥哥,把他视作好男人帮的永久成员,毫没留意对面人脸色由黄转青、跟着变成如身上丝袍一般的雪色,紫眸愈发暗沉,似要滴出血来。默一默,讥诮地:“哦。看起来你很崇拜他?”
鹿儿不假思索:“当然。他就像——”近来她学问长进不少,终于逮着机会掉书袋,“像直指云霄的树,顶天立地。不是有句话形容,叫做什么‘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呵呵。”
一身白衣的神君看起来满眼冰霜,语气何其严冷:“果然是个人才。信不信这棵伟岸的大树马上就倒,然后连根拔起,然后烧成灰烬,然后什么都不剩?”
鹿儿大惊失色,瞪着他“你你——”半天,忽地回过神来,拔脚向少林寺狂奔。远远听见方丈室内有人说话,还好,那疯子还没对他下手。
且慢,不是法照声音,倒是个女子的娇声娇气。自北魏孝明帝以来,少林素有女僧,居住在太室山积翠峰下永泰寺,素日里除了重大佛事,甚少往来,这女子会是谁呢?
访客?这种事听说以前也有过的,一次有个比丘尼来参禅,适逢法照闭关拒客,尼姑以为方丈轻视她,赖在大殿不走。这时无觉老和尚出来,伸手便在她身上捏了一把,那尼姑大怒,骂:“你还有这个?”无觉反问道:“你还有这个?”尼姑无语,悻悻而去。
这回又有人来问法了吗,但怎会引入内室呢,笑得还如此轻怜密意。鹿儿禁不住好奇,在窗眼里张了一张,先看到壁上的四扇烟水挂屏,再张一张,险些便滑到了地上。
法照盘腿趺坐于禅床上,身后是个女子,半露出极漂亮的一张脸,一双玉笋般的裸臂正缓缓顺着他肩头滑下腰间,浓妆的眉眼含着笑,艳红的双唇几乎吻上了法照耳垂……
这外人不宜的香艳一幕令她心头剧跳,亟亟欲躲,不防脚下带翻了一只花盆,突听屋里法照嗓音低沉:“鹿儿妹妹,是你么?”
这份心有灵犀令她蒙了一蒙,蓦地恍然大白天的怎会有这等不要脸的女子,莫不是何方妖孽,专门来摄法照的魂魄,听说人若是心中有所牵挂,便极易被迷惑。
方才没敢细看法照的状态,此际一脚蹬门进去,见他双目紧闭面泛潮红,头上冒着热气,神情时而敏锐时而黯淡,全不似平日里安然自若,晓得不能再拖延,拖下去怕他魅惑入魔,但单凭自己一个人打不打得过这女妖,倒是个问题。
不管打不打得过,胆气是最要紧的,冲着那女妖大喝一声:“你下来!呸,世上男人那么多,偏在这勾引和尚?”
“嘻嘻,我就喜欢和尚,尤其是长得俊的小和尚。”丰润的樱唇紧紧贴着法照头顶,娇滴滴的语气春色流芳,“小和尚,你没头发,多大风吹都纹丝不动,你的心呢,难道也纹丝不动?”
果然是妖,口味与众不同,这份恬不知耻倒有些难对付,关键时刻鹿儿的聪明劲又上来了,心平气和地冲那妖娆标致的女妖一笑,心平气和说道:“你别缠着方丈,他有老婆了。”
那女妖原是预备着打一架,莫料扑面而来的乃是这个消息,一时意外:“有老婆?”
“嗯。他的老婆日夜与他相处,感情好得很,难道你看不出?”
女妖怀疑地:“莫不是你吧?”
鹿儿“呸”了声:“我是他妹子。”瞥一眼法照,见他神情木讷,接着道,“你到别处卖笑去吧,他又没钱。”
那女妖怔了怔,方才意会到是将她诬作娼妓,气得险些吐血,玉臂一挥,一大蓬红雾向她罩来。
危殆之际,法照平平跳了起来,反掌击在那女妖身上。此是有“少林第一掌”之称的般若禅掌,他情急之下使出十成十功力,那女妖“嗷”地厉声惨叫,穿墙破壁直直而出,化身为赤狐,一瘸一拐地跑了。
法照并不回头,纵身跃前,连人带衣裹住鹿儿,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奔出十几步才慢慢慢慢将她放好,双臂扶牢,语声极是紧张:“怎么样,你?”手兀自有些抖。鹿儿其实也吓得不轻,却撑着回眸一笑:“没事。哈哈法照哥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