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儿喜欢谁鹿儿心里有数,这少年虽是血性粗狂之人,但为了她性命都不惜。共闯江湖的时候,他做的所有事基本都围绕着她,走在路上总贴身护着她,生怕被人欺负;每到天冷,都将稻草铺睡热了才心甘情愿被赶下床。但她对他只有类似兄弟的朴实感情,倒也并非是因他破了相。
麻烦的是,黄帝儿横竖看重华不顺眼,明目张胆地挑衅:“麻烦你背过身去,因为我不想当面说你的坏话。”“像你字写得好、懂琴棋书画、说话那么文雅的人,说实话我一个能揍好几个。”这不,那日趁鹿儿和尚穷穷出门去,瞅空便拉他拼酒。
两人回来时,重华已直挺挺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听闻他只讲了一句:“我不喝酒,但跟你,舍命。”
鹿儿五官扭曲,双目寒光四射,死死瞪住黄帝儿。
这粗豪少年全不当回事,说话直接痛快:“我说好嘛,你既不会喝,那么我喝一斤你喝一两行不?大个子偏不领情,我喝多少他也喝多少,结果就这样了。娘的,本大爷连死都无惧,又怎么可能不认自己做过的事。”
鹿儿懒得理他,径自来到重华房间。他仰面躺着,脸色灼红,额角滚烫。她叹口气,心想逞啥强呢,挺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个,还以为是做仙时的无所不能呢。
正想着得去弄点醒酒汤,忽见重华侧过身,眉头纠结,样子挺难受。是想吐,还是要喝水?忙伸手去抚他背,不想蓦地被捉住了手掌,只听下面人极低微地吐出一句:“鹿儿……”
自相识以来,重华不是喊她“丫头”便是“小丫头”,她也习惯了,谁叫咱地位低下呢,这会子明明白白听到自己的大名,反倒怔了。
以为重华醒了,接下却没了动静,只一声缓着一声的呓语:“鹿儿……鹿……”似乎这个名字在心里已经埋了很久、藏了很久,酒后酣梦才一不小心泄露出来。鹿儿想他醉成这样了还会做梦,倒也希奇,便想抽回手指,孰料竟像被粘在重华掌心,拔都拔不出。
这人梦里使了多大劲呵,鹿儿连试几次都没成功,只好在床边坐下来,呆呆注视着他。即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这张脸仍是显得那么雍容俊雅,不知不觉便令她看得入迷了。
“砰!”黄帝儿一屁股拦在她和重华中间,传来杀人的目光,床板都抖了好几抖。
家和万事兴,她想帮重华,又不愿惹帝儿不痛快,于是找朱棉棉,让他帮着弄个自动梳头的东西。结果那货两眼发光,就像看到试验品了,搓着手兴奋地问:“怎么弄?要不要再整几个发型?”
鹿儿说你看着怎么好怎么弄。朱棉棉就把原先那聚宝盆砸了,雕了一对宛若人手的白玉巴掌,栩栩如生,尚穷穷替它取名“小白”,还细心地给十个指甲都涂上了蔻丹。大伙儿左瞧右看欣赏了半天,嘀咕这玩意合不合用,发明家贼笑笑:“没有合不合的,只有你敢不敢用。”
鹿儿还有点没底,自告奋勇先试试。捧着小白进屋去,不到一刻钟便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冲了出来,大叫:“快喊它住手,不然我的头发全要叛变啦!”
小白看着柔情似水,却原来何其勇猛,在她脑袋上又拍又刮,这哪里是在梳头,分明是削瓜。朱棉棉这样解释自己的作品:“它刚开工,有点儿激动。不要紧,调试一下就好。”
调试过了头,小白变成拖布,梳个头就像在调情,轻歌曼舞,拖来拖去半个多时辰还没结。大伙儿不耐烦,嚷着发布成品,千呼万唤鹿儿出来了,还真搞了个发型,不过却是非主流的,顶上突起个歪髻,像飞天琵琶型,小白真有想象力。
试来试去,终究还是没成,主要怕小白给重华捣乱,惹得他不高兴,说白了是心疼他。想来想去,鹿儿决定还是自己辛苦点亲自服侍他,同时搞好平衡,抽空帮帝儿洗洗衣服,条件是他打猎时带上她。
鹿儿和尚穷穷一道去菜场赶早市,巴望能捡到便宜货。经过个卖鱼的摊子,几十尾鱼在木盆里活泼游动,蓦想起那次在天庭的集坊买金丝鲤,绞尽脑汁做了两菜一汤,却尽都不能入口,难为重华以出人意料的坚忍精神吃了下去,虽没有苛责,自己却一直耿耿内疚,好像欠着他什么。
这段日子穷得要命,缺吃少穿的,重华一定不习惯吧,瞧着都清减了好些。她忽然有些心疼,想了想让尚穷穷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帮人看了一天的摊子,极卖力地吆喝,生意出奇的好。
傍晚兴高采烈回来,手里拎了条小鲤鱼,这是人家卖剩下的,充作工钱了。有了上回在天庭的前车之鉴,识相地全权委托给尚穷穷,看着她和它很惨烈地搏斗,拍昏它,开膛破肚,已经死得很彻底的样子,便放心地把它扔在案板边。突然鲤鱼诈尸,抖着两片煞白的肚皮跳起来又雷霆万钧地摔下去,鹿儿尖叫,正在切葱的尚穷穷险些连手指都搭了进去。
尚穷穷:“怎么烧,清蒸、红烧、糖醋、葱油还是五香?”边说边吸了下口水。
鹿儿正要说“随便”,因为也不晓得重华口味,忽厨房外传来连声催促:“饿死了,啥时开饭啊?”是朱棉棉,声调又高又尖,把聋子的耳朵都能喊活了。
尚穷穷把菜刀哐地一扔:“吃吃吃,就知道吃!”
朱棉棉:“胖子耐饿,尤其像你那样的……咱可不行。晚上有啥好吃的?”
鹿儿笑着答:“好吃的,不计其数。”
“啥,那么多好吃的?”
“煮黄豆,不计其数的黄豆!”
长长一声叹,朱棉棉沮丧地拖脚离开,“黄豆就黄豆,快着点儿!”
尚穷穷:“我这么辛苦,你不会来帮忙打下手?”
朱棉棉:“啊,要我打你几下手?别介,您手上像抹了厚猪油,滑。”
噎得尚穷穷白眼直翻,“有本事你别吃我做的饭。”
朱棉棉理直气壮:“我可是冒着被噎死的风险来证明你做的菜有多么好吃?再说了,做饭才能体现你的价值。”
尚穷穷:“……你就气我吧,看气死了我,都喝西北风去!”就说不能当好人吧,好人不仅得不到休息,还要招人挤兑。
朱棉棉:“别别,你若被气死了,还得我们费力气扔出去。”哼着难听的小调走了。
尚穷穷:“你——马上走开,不要回来!”斗嘴总输给这油滑少年,都不知道为什么,只好对锅里鲤鱼撒气:“吃,吃掉你这个坏东西!”鹿儿尽自好笑,却也想着大家伙食清苦,便和尚穷穷嘀咕了几句。
准备开饭了,尚穷穷一揭笼屉,“咦,馒头怎么少了一个?”朱棉棉立马接腔:“不知道啊,我可没见着啊!”尚穷穷:“刚蒸了一小会,可能还没好呢!”朱棉棉:“谁说的,已经蒸得啦,挺好吃的。”贼不打自招,尚穷穷:“……”
晚餐时意外有道鱼汤,炖了蛮久,白白浓浓的,放了些豆腐,撒上点葱花和盐,朱棉棉小眼聚光,抢着捞净豆腐连拌两碗米饭,完了又将空碗伸给尚穷穷。
尚穷穷:“你还要饭?”
“要。”朱棉棉不假思索,完了才知上当,“你才要饭呢。”还得寸进尺,“多来点鱼汤,不然不下饭。”
尚穷穷:“要饭还嫌馊啊?汤都被你一人灌了,别人吃啥?”
人吃撑的时候往往犯蠢,饿时又从里到外透着聪明。黄帝儿用筷子在汤里搅了又搅,“咦,只有骨头,鱼肉呢?”
这是鹿儿的私心,专给重华做一碗五香鲤鱼块送去房里,剖下的鱼骨熬汤大家喝。怕黄帝儿追着问,用筷子敲了敲他,“吃你的吧,有得吃还罗嗦。”
尚穷穷也跟着她犯虚,一边念念有词“鱼生火,肉生痰,萝卜白菜保平安”,一边劝帝儿:“喝汤喝汤。”
偏黄帝儿犯了一根筋:“大个子呢,怎么没见他?”
一只盘子飞过他头顶,鹿儿蹦过去捂住他嘴,“不说话你会死啊!”
她底气不足的时候,吵架就越发地理直气壮,声音就格外地凶恶狠毒,并且贴得很近,仿佛要啃他。
“我不会咬你的。”鹿儿也意识到这一点,放松了情绪,故作亲热地拍拍他肩,“好哥哥,你别发疯了。”
“我就是想弄个明白!”
“唉哟,什么事都弄明白还是人吗?要都能弄那么明白,人就不会笨死了。对哦?”
她愈这样好言好语黄帝儿愈犯疑,声音大了些,最后引出了重华,将那碗原封未动的鲤鱼块啪地顿在桌上。
黄帝儿立眉瞪眼:“你给他开小灶!”果断被打,鹿儿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给闷了。
黄帝儿不闪不躲,仍旧气愤愤地:“你、你居然给他开小灶?!”
小白趁大伙一团乱,“嗖”地蹦上桌子,俩巴掌左右配合,搂起半只馒头便跑。
鹿儿心想这个中原委也不是三两句能解释得清的,索性丢下碗,扯谎说“今儿迟了只买到这一条,赶明儿再买就是”,想将他哄到边上去。也怪,这平日里的豪爽少年今儿个变得甚小气,一直忿忿不平唧唧歪歪,连碗都摔了。
这顿饭大伙儿都没吃好,最后还是便宜了朱棉棉。
又一桩好心办错事,鹿儿甚不解: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的心思咋也这般难捉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