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她心里有事,半夜时分突然惊醒过来,发觉自己卧在一张侍婢的小榻上,身上盖着被,稍远处隔着两列八扇独山玉俏色曲屏,后面便是重华的寝床。
屋子四角的萤音草发出柔和但清晰的光,这种仙草很自觉,会随着光线的明灭而改变自身亮度,白天和别的草没啥两样,到了夜晚便会自动发光,越黑越亮,比夜明珠强,还省蜡烛。
她怔忪了好一会儿,确定不是在梦中,便借着光坐了起来,脑子也借着光亮堂起来,想起了她的大计。侧耳倾听,屏风那边传来悠长细微的呼吸声,重华显是睡了,也不知她睡得死沉死沉之际是谁伺候他更衣就寝,何况还空着肚子。
疏于职守的负疚感只一闪而过,天助我也,此际不下手更待何时?再说了,若不速战速决,顶着这份伺候人的差使,就算今儿好歹糊弄过了,难不成明儿接着糊弄,看起来太子也不会是那种被糊弄糊弄就习惯了的主儿。
她蹑手蹑脚爬下了榻,为了照明保险起见,拔了一棵萤音草掖在衣服上,绕到屏风后,果然看见重华正仰面躺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丝被搭在腰部以下,睡姿庄严,只不过睡梦中这张清俊的脸也显得心事重重。
那条堇色朝带仍然蜷缩在床脚边,一些些也没有白日里气御万物的势度。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看准了方向,小心翼翼地想从他身上跨过去,不料重华忽然一折身,被边扯动将她带翻,险些摔压在他身上,亏得她反应灵敏,及时用双臂撑住了床,这时鼻尖距离对方的侧脸已不足半尺,这般上下俯视的姿势,活像一只猫侦伺诈死的鼠。
鹿儿连呼好险,这个样子倘若被人发现,定会误以为她深更半夜**太子,就算重华占了便宜不往外说,那也羞死人了。想她一介清清白白的大好黄花闺女,为了谁才这样拿自己的名誉冒险,我我我容易嘛,禁不住拧着牙想若是黄帝儿好了,非得好好敲他一顿竹杠不可。
她屏住呼吸,悄悄往床脚移动了几寸,伸手去捞玉带。不料重华今夜许是肚里缺食不踏实,似乎睡得不甚安稳,身子又翻了翻,这一下动静比较大,直接将她连头带脚裹进了被子里。
糟糕,这一来闷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又不敢用力挣扎,努力了半天只将一对眼睛和鼻子冒了出来,活像冬天缩在洞穴里偶尔冒个头的小兽。
受了惊吓,大气也不敢喘,心却怦怦怦跳个不停。定了定神,发现身上还有重物压着,像是他的一条腿。她试着推了推挪移不开,不禁在心里暗骂:“死猪,看着苗条,却这样沉。”
但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这个问题不解决便无法动弹,万一枕上人不早不晚赶在这会儿醒过来,那可更无言以对,总不见得伺候人伺候到床上的吧,到时候怎么自圆其说呢?她急得通身是汗,机灵一动冒出个幼稚的想法,记起小时候贪玩不肯睡觉奶娘是如何对付自己的,便极缓极慢地抽出一只手,轻轻在重华脊背上拍了起来,嘴里则尽可能软绵甜地呢喃着:“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妈妈要进来……”
这催眠的一招竟似颇有效,重华闭着眼唔了两声,似乎甚为惬意。鹿儿一喜,接着又不厌其烦地哼唱:
“月亮月亮妈妈,里面一个爸爸;爸爸出来买菜,遇到一个老太;老太出来洗脚,遇到一只喜鹊;喜鹊出来飞飞,遇到一只乌龟;乌龟出来爬爬,遇到一个娃娃;娃娃要吃油炒饭,看谁是个好娃娃——”
重华果然是好娃娃,被哄得渐渐安适下来,手足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了。她好容易钻出被子,这回更加了几分小心,半点声响也不敢弄出,伸长了脚尖一勾,那条玉带轻轻巧巧便到了她手中。
她牢牢记着中间那块红宝石不能碰,握着玉带两端轻轻溜下了床。这件事办得如此顺利,心里头十分高兴,权当做好事,临走前将重华露在外面的手脚塞进被子里。
她捧着玉带,借着萤音草的幽光,飞也似地奔到朝库。值班的司库官正脑袋一点一点地钓鱼,见到这至高无上的神权信物,又听她胡编乱诌了一通,说是景腾宫中有谁谁半夜巡视,不小心碰翻了明烛惹火上身,伤势严重,虽则心内颇为疑惑,也不敢多问,乖乖地开了库,找出一瓶仙丹交与她带回去,顺便给尊上磕头请安。
鹿儿欣喜欲狂,心心念念只想着帝儿这下有救了。攥着瓶子朝“镜花小筑”的方向跑出老远,忽然想到某个问题,那就是玉带还在身上呐,万一来不及赶回来,早晨太子醒来上朝要用发现不见了,那整场事件岂不就穿帮了?指控她这个主谋事小,连累到桃花夫人就对不住她了。
念及此,不禁表扬自己思虑周到,忙拐个弯回到景腾宫,潜入太子寝殿,见重华依旧保持着方才她离去之时的睡姿,暗自庆幸无事,将玉带照原样扔到床脚,赶紧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