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一只冰凉的手掌抚上了她的额头,若摆在平时她定然会躲,这会子因为全身高热,倒觉着甚是舒服,不觉又向那只手凑了凑。心思迷乱中忽然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偶然生了病,也是这般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虽有奶娘照应着,爹和娘也会轮流来看她,娘身体不好,所以多半是爹守在床前。也是这般,一会儿摸摸额头试温度,一会儿又掖掖被角,不让她的小脚支出来,有时间还会讲个故事,令她听得津津有味。
像于无望中逮住点小倚靠,内心里便觉得好温暖,还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家人了。于是便很舍不得这个美梦醒来,趁势将那只手牢牢抓住,喃喃道:“阿爹……我还要听故事……”
那只手明显愣了一下,飞快抽了回去。她虽困得睁不开眼睛,意识里却模模糊糊地察觉到这点,立马一副受惊吓的样子,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挥了两下,执拗地低唤:“阿爹别走,你陪陪鹿儿嘛……”
这回是一条冷手巾敷了上来,她“唔唔”两声,又沉沉睡去了。紧接着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噩梦,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悬崖上失足掉了下去,坠入百丈瀑布,湍急的水流裹着她的小身体飞旋而下,气都喘不过来……
这梦境以往不知重复出现过多少次,以前半夜醒来,也无人可以安慰,最多坐起来,望着窗外的月亮发一阵子呆,接着又蒙头大睡了,今次许是生了病心里格外发虚,一个劲只想:“我要死了,就要死了。”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顿哭可谓是情真意切,要知她自小顽劣,被母亲、师父教训得不在少数,什么揍手心、打屁股、罚站之类可谓是家常便饭,而她是个喜天乐地的性子,多半挨过打就忘,眼泪更从不掉一颗。后来独自闯荡江湖,风风雨雨的也吃过不少苦头,但却从没哭过鼻子,也是,就自己一个人,哭给谁听呢?
这回不一样,一旦哭将起来,便似将这些年的委屈烦恼统统倒了出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朦胧中方才那只手似乎拧来了手巾帮自己擦脸,动作细致而温柔,她趁机一把捉住,抽抽嗒嗒地道:“爹,我就哭一下,就这一下下。我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连哭都不敢哭……我好想你们,呜呜呜……”
那只手明显迟疑了一下,终于没再缩回去,任由她抓着不动。鹿儿感觉目的已达到,心满意足地呢喃着:“阿爹最好了,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一面紧紧拉着这只手不肯松,更将脸贴了上去。
这只手果然没松,另一只手又绕到后面,轻轻拍着她的背。鹿儿自离开爹娘以来从未得到过如此温情,舒服得更加不愿醒来,且得陇望蜀、声情并茂地加了句:“你能——抱抱我么?”
手们微微一颤,似乎更凉了,一阵寒意沁入脑门。她这会子已经不怎么烧了,不觉向被子里瑟缩了一下,口齿不清地:“好冷,爹,你抱着我,抱着我……”这是她小时候的游戏,每当不开心或磕着碰着哪里,萧恩时便会将她抱起来放在膝头上逗她,最后父女俩总是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这于她乃是最美好的回忆。
那手不知怎的却很有些迟疑,一再地没有反应。这迅速引起了她的愤慨,觉得父母生了小妹妹之后就不大疼她了,心里怪委屈的,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呼的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望那人怀里钻,“阿爹坏,阿爹抱抱鹿儿嘛……”
那人果然被弄得有些心软,无声地透出一口气,似乎也拿这丫头的撒娇无可奈何了,一阵静默之后,两只手环了上来,轻轻搭在她身子上,不像是抱,倒更像是在抚着一具焦尾琴。
饶是如此,她也很开心了,就势滚到对方手心里,更将人家的胳膊当成枕头,睡得舒舒服服。同时居然也有了点胃口,眼花花地似乎看见面前即将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靓汤,满意地咕噜了句:“告诉他们,汤里少放点盐,怕咸……”脑袋一歪,又睡昏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多久不得而知,只隐约记得当中被打断了好几次,每次都是个同样的声音压着嗓门启禀:
“……求见——”前面的名号一长串,好像每次还各不相同。
每次又都是另一个同样的声音说:
“不见。”
“……求见——”
“不见!”
她模糊地想着过了这么多年爹还是这样忙,虽然早就退隐江湖,还是有各式各样的人物专程前来朝拜,内心不觉大感骄傲。不过爹为了她的病居然谁都不见,除了她小小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之外,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妥呢……
不过到底不妥在哪里,她也没精神去想,直到头一个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底气似乎撑足不少,所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天帝有旨,请尊上速去金阀弥罗宫议政——”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后一个声音响起。又过了会儿,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小心地放到了枕头上,又将被角掖了掖,脚步声橐橐地去了。
猛然间一个激灵,她终于彻底完全地醒了。仔细回味了下这个梦境的全过程,有点觉得它不完全像梦。那么难道说……爹也来到了这里?!
这里可是天庭啊,爹怎么会来的?就算他武功再强,也总归是一介凡人,又没学过腾云驾雾,还比不上自己的修为,怎么能上天来呢?再说“第一楼”和天庭又没什么生意往来,这地界似乎也还轮不到他行侠仗义,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就是……
他死了。
常听人说,好人死了之后能升天,坏人死后下地狱,爹是大侠士大英雄,自然归为好人之列,死后升天不足为奇。但是,但是——他还这样年轻,怎么就死了呢?
她不禁悲从中来,鼻子一酸,很有要哭的冲动。
慢来慢来,方才还听到天帝召见他,看来是蛮器重爹的了,但听他离去之时的脚步声很重,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应是也不想这么早就到这里来吧,毕竟爹和娘的感情那般深厚,隐儿妹妹年纪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