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精彩终于上演,唢呐声扬满了腔儿,唱了哭嫁的曲儿,说的是娘啊娘,女儿不舍,你温暖的心窝,暖暖的手啦,娘的双眼满满的慈爱,你的呼唤……说不完今朝昔日,说了三久说三夏,唱了娘就说爹,家中长幼都有牵动,喜中之悲,就在此刻。谁不动容,只能说你感触不深,恩玉后来的日子,养了好几个女儿,这种轮转的流动的分离,让她深味其苦,这是生活本身付予的涩涩的味道,不爽还得一如既往地接受。
恩玉终是没能忍住,眼泪簌簌地下落,这可让淡定的姑母直叹息:“好闺女,不要难过,人就这样啊。”
大约半小时后,恩玉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丁氏在厅房与杨敬知夏传华告辞,说时候不早了,新人该上轿了,夫妻二人伸出手握在一起,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睛,彼此点点头。
恩玉被人搀着款款下楼,引着到已列好阵在前街门口的花轿,有司礼人呼新人上轿,有人为新人打起轿帘,待坐安稳,新人起程,鞭炮齐鸣,引起围观的人众一阵骚动。
“起轿!”
走前面是抬嫁妆的,起轿声起,前面已列成老长的队,而家荣就列在轿前,戴着红绸缎的大红花,一脸喜乐,恩玉的大弟恩泽随姐相送,紧跟着家荣,轿后还有送亲姐妹,娘家亲眷一众,这队伍浩浩汤汤就从上河间街向高阶寺进发,扬敬知夫妇此刻却失神地呆在房内,没有到街口相送,一个新家庭的诞生,意味着有人远嫁,人员大变动,居家生活的大变迁,这相对的聚和离,几多欢喜几多愁啊!
从上河到高阶十来里远,加之路上走走停停,过个桥呀,翻个山呀,挑抬的人故意停下,要新郎发个红包,歇歇脚才继续赶路,意料之中的事,不甚难早有准备,一一下来,快到秦家弯时,已到正午。新人嫁妆丰厚,沿途引来不少目光,驻足观望,哪家娶亲?什么心情的都有,不由探究,好几天饭后茶余都会谈及这不错的婚娶。恩玉在轿上,忍不住几次从帘子往外探,似乎要记住来路,外面影影绰绰,多是远远的山和柏林森森,草屋院落,土路,没有上河街的石板路,也没喧闹的人声人群,几声鸟鸣更显空渺。
她不好放胆探望,“规矩”二字在她脑海里生了根。就如此在不舍和丝丝好奇中,度过了这段行程,她本想瞅瞅那个人,将作为她男人的男人,但看不清,其实这是她最大的心病。也许女子大都这样,大了会跟一个重未见面的男人结婚生活,还会生一堆儿女。哎呀想想就臊得慌,可又无可奈何。
只听孩童叫嚷:“新姑娘来了,新姑娘来了!”
“到了?这儿将是我的新居地,或许终老于此?”恩玉下意识抓了抓双腿,仿佛担心迈不动脚步。
花轿终于停下。有人扶新人下轿,人众拥着迈过一道院门,被引入礼堂,鞭炮鸣响,主婚人开始主持婚礼,请新人拜堂,拜天拜地拜父母,礼成送入洞房,恩玉被引入他们的新房落坐,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婚礼的仪式总算走完。可她一直紧张着,这时房门涌来一群人,有人就起哄:“新郎揭盖头,新郎揭盖头!”
“不许欺负我二嫂!”一个清脆的声音反对着。
“茂华,这是规矩,新郎掀盖头,让大家认识认识,也是正理,你不会把你嫂子藏起来吧?”
“是呀!掀!掀!要掀的,你不想马上见见新嫂子?”
“莫不是新姑娘不漂亮?”
……
家荣被推挤到新人的边上,迟疑着要不要马上了掀开,新人的样子他也想见见,又怕新人难堪。终于他轻轻地撩起那方红头巾,漫漫地恩玉的脸露出来了,大家都噤了声。
头戴凤冠,粉面凝脂,双眉细描如柳叶,朱唇含丹双颊飞彩,眼脸下垂,那浓密的眼睫,如两道轻盈的下弦月,勾勒出灵动的弧线,还随主人欲盼却休的目子扑闪颤动……
“唔啊,仙女下凡了不成?”
静了好一会,仿佛时空静止了一般,突然不知谁不小心低叹了一声,生怕惊动了仙子。
家荣也愣在当场,呆傻地瞧着自己的新娘,他能想像的都想过,都没能真实到如此秀美的呈现,让人惊鸿一瞥,差点透不过气来。不知接下该做啥!
“家荣,美的你,扶起你的美娘子,去吃合欢饺,喝交杯酒!”早有两利索的妇人,一人托着一盘冒热气的水饺,一人托着两杯酒,立在桌边。
家荣瞟了一眼,仿佛得救一般。“恩玉,我扶你?”
恩玉已略静下心思,她目光飘渺地看到拥挤的人众,举着热切的脸,目露赞赏之光,仿佛都是些老朋友,心下轻松了不少。听见家荣轻唤自己的名字,在空蒙中仿佛又寻到一丝依托,她微微上扬俏脸,下意识瞧着他,脸庞有些清瘦,高挺的鼻梁如刀削,英气的双眉下,一双不大却温和的眼睛,她心下有些暖意漫开来暗道:“还行。”
她对家荣微微一笑,轻抬右臂,家荣右手握住了她柔软的右手,左手扶住了她左肩,恩玉站起,半个人若依似靠被家荣环着了。
“哟荷!”
人众发出欢呼声,仿佛得令似的,一场盛大仪式得以开始,所有元素缤纷传动,传达出来自内心深处的热力与振动,大家开始七嘴八舌,逗乐、打趣什么的都有……
恩玉奇妙地不再局促,她嘴角上扬,露出迷人温婉的微笑,大伙更是乐不可支。恩玉配合着家荣,柔顺地做着大伙要求他们做的各种事,她的行动引来阵降欢呼,仿佛这才是婚礼的高潮,外边酒席已开,许多人听见新房里传出笑声阵阵,离了席想一探究竟,可哪里挤得进,只得在后边摇头晃脑,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笑声让院里喜气盈盈,大家边吃边听着新房里传出的动静,禁不住笑容满面,忍不住赞起好来。“有禄,看来真不错,家荣娶了个好媳妇啊!秦家有福啊!”有禄那张淳朴的脸上,皱纹舒展,满脸受用,嘴里不停地:“谢过!谢过!”
闹得差不多,该是新人献酒的时候了。有禄和妻子丁氏领着儿子儿媳,还有礼仁夫妻左右陪同,逐桌敬酒,介绍新人,又为新人引荐亲朋,一出新房进入院子,所有目光齐聚恩玉身上,恩玉经刚才人众的嬉闹,已放松了不少,对目光的扫射也显自然超脱,静了N秒,众亲友窃窃私语,新姑娘好漂亮,并且新人能干手巧,看那些绣的花鸟梅朵,就很逼真,少见啊!大家看着敬酒队,忘了吃喝,跟家荣同岁青壮,莫不羡慕家荣娶得娇贤之妻。秦家上下,大小姊妹都乐得合不上嘴。
终于敬完酒,恩玉回到新房,心底升起一股情绪。刚才扫瞄了秦家院子,除了正房的四间穿头架子房,左右下厅都是茅草盖的土墙房,表婶不是说一颗印的大瓦房吗?这眼见的已让她心潮起伏,难怪父亲那样生气,难怪家荣穿了装郎的新衣迎亲,一切她似乎最后才知道,她有种被骗的感觉,独坐房内,心下忧杞,失神难过。不知何时,送她随来的小弟恩泽进入新房道别,让姐好生在秦家过日子,有什么事就给家里带个信。相送的姐妹亲眷也来道别。
家荣跟恩玉娘家人保证说,不会让恩玉受苦,会好好爱护珍惜她。亲友们口上祝福着他们,内心里却不是滋味,亲已成,就是一家人,还亲上加亲,大家依依别过,秦家弯外那条清水河能上溯到上河街,可已经是溪头河尾之别,那乡间小路相通,已从一端到了别一端。
入夜,新房里已重新布局过,新人的新架子床铺好了,红烛摇曳中一部分未走的亲朋,闹了会洞房,丁氏为恩玉开解了些难题,来闹的得了红包,欢天喜地地去了,先前已有近亲长辈什么的,在丁氏的引导下都得到了恩玉备好的礼物,床单,绣工精美的枕套呀,上好的瓷盆,保温瓶……这些在乡下,稀罕着。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客人都安歇好,家荣走向自己新房,在门口望着床沿独坐的新娘,有一阵仿佛和晕眩。家荣呆了一会,正要抬腿进入,后衣被人一拽,他转身一看是幺妹茂华。
“你怎么在这儿?干啥呢?”
幺妹低声说:“二哥,我可喜欢二嫂了,今后我还要向她学绣花等许多东西,你对我二嫂可要好,不要欺负她呵!”
“什么话?你这调皮鬼,当二哥傻,你也早点去睡吧。”说着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茂华对二哥拌了个鬼脸走了。
家荣到了恩玉身边,对恩玉说:“我们说说话吧?”恩玉点头,望了他一眼,不作声。
“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可老早就认识你了。”恩玉望着家荣,一脸迷惑。
“你在上河街读高小时,我也在那儿读了书。我们几个男生刚来时出洋相,排不好队,惹得大家哄的大笑。”
“是哦,几个大汉蒙兮兮的,其中就有你吗?”
家荣不好意思点点头。
“你是仪仗队里漂亮的女生,你们穿着白衬衣黑裙子,剪着学生头,动作整齐划一。你举着队旗,领着她们在鼓声中走正步,我就注意你了。”
“是吗?你们那么高大了还读高小,为什么?”
“躲壮丁吧。爸妈怕我被抓走,故意进学校躲的。”
“难怪,一群莽大汉。”
“我是莽大汉!你今天嫁给我后不后悔?”家荣揶揄地说道。
“不知道,也许呢。”
“唉,过了这几年,你越来越漂亮了,你真美,真好!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会让你后悔的!”
“真的?”
“当然真的!”恩玉信任地将头靠在家荣肩上,似乎找到一个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