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韩母便在赵府做了奶妈,与其说是做奶妈,还不如说是做苦力。一日之中,只有十分之一的时间奶赵海龙,十分之九的时间不是磨面,就是舂米,或者挑水,或者劈柴。无一不是粗重之活,但总算生活无忧,一日三餐,残汤剩饭,也还能填饱肚子。晚间住在瓦房之中,风雨不透,床上也还有席子被褥,寂寞无聊之时,还可以和几个粗壮如牛的女仆闲聊闲聊。比在山上居住的时候要好上百倍,就是那打柴为生的生活,亦不能与之相比,只是时刻担心儿子的安危,不时偷偷落泪。
韩信的“王宫”是靠猪圈边的一间柴房,他安寝的“龙床”是一只破箩筐,箩筐里乱七八糟的放着些干草和树叶,与流浪时相比算是“锦枕緞被”。他的“王宫”里还住着一位“太皇太后”,那是一条黑白杂毛的花母狗。这“太皇太后”有三个小王子,整天“咿咿呜呜”的哼着曲子给他消愁解闷。他的“臣民”成千上万,整天绕着他朝拜称颂,阿谀奉承,嘤嘤嗡嗡的请求赏赐,这些臣民自然就是蚊子和苍蝇。韩信每日申牌时分被一粗壮丑陋的女仆抱离“龙床”,抱入大厅里韩母喂奶,赵夫人亲自监督,掌握时间的是一个大嘴男仆,嘴大如盆,肚大如象,又好像四五日未得饱食。一碗粥送到嘴里,两个呼噜便入了象肚,三碗粥不肖片刻,便喝得点滴不剩。韩信吮奶不到二十下,便被强行隔离。每当这时,韩母总要“儿呀,儿呀”叫喊几声,泪湿衣衫。恶妇赵夫人见韩母悲伤,立刻就会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厉声责备:“韩嫂,你为何如此?我们可是谈妥了条件,定好了合约的,我赵夫人可是言而有信之人,三碗粥没少一滴,哪一碗不是装得满满的,你如此哭泣,分明是对我不满,你是在损坏我言行一致的美名佳誉,下次不得如此。”
然而,到了下次,韩母却仍然悲伤哭泣。恶妇也仍只如此责备,却未加其他惩罚。而韩信本人呢,虽然天生卑贱,却有大将风度,对吃奶的多少,概不计较,奶进嘴时不喜不笑,奶离嘴时不哭不闹。这反到使恶妇心里没了底,酸溜溜的好似喝了一大缸醋。
时光匆匆,如水东流,如此相安无事,转眼便过了半个月。这一日,韩母被叫到大厅,情形与往日大是不同,韩信已经被抱来了,赵三才也在场,公子赵海龙由他抱着。那两个俊俏后生一人手中提着一条鞭子,一人手中抓一板子。恶妇盘踞在椅上,目露凶光,令人不敢正视。恶妇椅前,跪着四个女仆,均是夜间与韩母同住一室的。恶妇口中发出“唔”的一声怪响,大如驼蹄的巨掌一提一踩。两个俊后生挥舞鞭子、板子,在那四个女仆身上乱抽乱打,口中发出“嗨嗨”的吼声,可以想见其用力之狠,鞭子、板子“啪啪”直响。四个女仆杀猪似的嚎叫,不一时,衣服裤子上渗出股股血迹,板子、鞭子均被染红,想来那几个肥厚的屁股和宽大的背脊均已皮开肉绽。打到后来,两个俊后生几乎抬不起手,恶妇才狠狠地吼了一声“滚”,四个女仆想站起来走,却未能成功,只好爬着出去了。
恶妇喝令韩母跪下,问道:“你知道她四人为何挨打么”?
韩母回答:“不知”。
恶妇嘎嘎怪叫道:“她们为了你而挨打,你竟说不知,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给我重打三百”。恶妇话音刚落,班子和鞭子“噼哩啪啦”的落在韩母身上。
韩母叫道:“夫人,贱婆子自入赵府以来,一切听从夫人吩咐,未犯有什么过错,今日无端受罚,到底所为何事?请夫人说个明白”。
恶妇叫两个俊后生住手,对韩母道:“你买通那几个贱人,叫她们半夜里放你出卧室,到柴房去奶你狗崽,这罪犯得小么?打你三百下,简直是最轻的惩罚,应该打一千二百下才对”。
韩母大叫“冤枉”,说道:“夫人,我们卧室的门夜间是上了锁的,钥匙在夫人手中,解手亦在房内用便桶,夫人不开房门,里面的人如何出得来?夫人这不明显是有意找借口责罚贱婆子吗”?
恶妇厉声道:“你难道不会从窗户爬出来吗”?
韩母道:“那窗子是用木条钉成,又无窗门,不用刀锯弄断窗条,人要从小孔中爬出,除非将身子缩小十倍。夫人,贱婆子可没有缩身之法呀!要么就是有人趁我干活去了将窗条弄断,故意陷害于我”。
恶妇“嘿嘿”冷笑一阵,说道:“没想到你这蠢猪一样的贱婆子还会狡辩,你既说半夜未出卧室到柴房去奶你狗崽,那你一定是在奶我龙儿时做了手脚,不然,为何我龙儿一日食奶五六次,又黑又瘦;你狗崽一日食奶一次,却白白胖胖。你若能说出原因,本夫人赦你无罪,若说不出缘由,重打一千二百鞭子、一千二百板子,把你打成肉饼”。
韩母道:“夫人,贱婆子奶少爷时,夫人必亲自监督,哪一次不是少爷吃饱之后自己停下来的。犬子食奶,三碗粥的时间从未超过片刻,夫人亦是亲眼所见,贱婆子几时做过什么手脚?夫人说少爷黑瘦,犬子白胖,贱婆子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据贱婆子猜测,大概是少爷命贵,犬子命贱之故吧。常言道,命贵之人,锦衣玉食难养其体;命贱之人,食糟糠亦百病不生”。
恶妇冷笑道:“也许是这个原因,看来你还不算笨。现在我要证明这话的真假,你要听我命令”。
韩母道:“夫人,贱婆子愚笨不堪,不知能否为夫人效力”?
恶妇道:“也不要你出什么力,我看你儿子一日一奶,绰绰有余,从此改为三日一奶”。
韩母惊骇万分,大叫:“夫人,不可”。
恶妇勃然变色,吼道:“我的话就是圣旨,违抗者斩。你自己说你儿子命贱,我倒想看看贱到什么程度”?
从此,韩母被严密的监管起来,几乎与囚徒无异。白天干活,赵三才提着鞭子守在左右,就是如厕解手,也有女仆监押;喂赵海龙奶时,恶妇、两个俊后生和赵三才八只眼睛象狼一样盯着她;晚上睡觉,门上又加了一大锁,窗子也加固了,木条变成木棒,房中女仆由四变八,把她挤在角落连翻身都成困难。韩母如今才知道,自己母子二人均已身陷魔窟。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日三夜,这一日申时,韩母被赵三才带到大厅,一张桌上放着三碗清得见底的稀饭,与其说是稀饭,不如说是清汤。大嘴男仆守在桌旁,口水长淌,想必是饥饿难耐极了。大厅里的人比平时要多两倍,大概是恶妇叫来看稀奇的。恶妇的坐姿与往日有所不同,盘于椅子上,身子前倾,没有往日盛气凌人的架势。
韩母喂了赵公子奶后,恶妇异常温柔的说道:“韩嫂,现在距你儿子上次食奶的时间刚好三日三夜,我现在就命人去抱你儿子来食奶,你看我是不是言而有信之人”?
这温柔之声,在韩母听来,却如同鬼怪在狞笑。韩母心内滴血,嘴上却说道:“夫人身份高贵,自当言而守信”。
恶妇眉欢眼笑,看上去却显得诡异狰狞,如恶狼捕获了兔子,似毒蛇在吞食青蛙。翻口洞中发出朗朗清声,道:“本夫人原是大家闺秀,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识礼,说话做事最注重的是守信用,讲仁义。下嫁赵府,为一家之主,更是把信义看得同生命一样重要。不然,如何能得赵府上下和四乡六邻的尊敬和爱戴。
韩母不知如何应答,只频频点头。不一会,一男仆抱韩信而入。韩母心想:三日三夜点食未进,纵然没死,也会奄奄一息了。她不敢细看,接过来时脸转向另外一边,腾出一只手抚摸韩信的脸,却无异样感觉,依然温暖柔滑,而且还听到了均匀的呼吸。不由得心里一热,叫道:“我儿,你还没死。”低头一看,见韩信依然双眼明亮如星,面皮白里透红,哪有半点饥饿之状。韩母喜极而泣,泪水洒了韩信一脸,韩信似乎有些不舒服,小手在孔中挥舞,双腿乱蹬,口中发出“咕咕嘟嘟”的声音。大厅中顿时异声四起,恶妇“哼哼嘿嘿”,赵三才连声干咳。
这一次韩信食奶,至少吮了一百二十下,大嘴男仆心跳气喘,稀饭喝在嘴里,又吐在碗里,反复四五次,才能吞下一口,三碗稀饭用了一顿干饭的时间才吃完。然而,韩母只高兴了片刻,便又忧虑万分,她预感更大的灾难立刻就要降临。果然,韩信食奶之后,恶妇笑嘻嘻的说:“韩嫂,恭喜你生了个好儿子,不吃不喝,也可以生存,简直就是神仙降世。不过,吃东西总没有不吃东西的好。从现在开始,你儿子改为十日一奶,时间为喝九碗稀饭”。
韩母跪地哀哭:“夫人,哪有人不吃东西可以生存的?犬子虽然命贱,三日一奶也只能苟延性命。我看恐怕最多饿不上五日,就一命呜呼了,哪里能等到十日后食奶。请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儿。贱婆子做牛做马,任凭夫人驱使,以报夫人之大恩大德”。
恶妇突然怪叫一声,跳将而起,往韩母怀中乱踢,骂道:“老贱婆,不识抬举,忘恩负义,你狗崽不需要食奶也不会饿死,我好心给他十日一奶,你却疑心我要害他,好生可恨。若非我龙儿需要吃奶,立刻将你逐出家门,让你饿死街头”。
韩信尚在母亲怀中,恶妇那一阵乱踢,虽是对韩母,其实是向着韩信。韩母左护右避,尽量不让韩信挨踢,但恶妇腿虽粗而脚十分灵活,韩信至少挨了四五脚,虽然韩信经打耐踢,也哇哇的哭叫起来。直至额上起了个青包,哭不出声来,象已死去,恶妇方才收脚,命人从韩母怀中夺走,仍抱入柴房的箩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