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家宴没过多久,东安王府真的送来了紫金如意一柄,白玉如意一柄,上等金丝团云牡丹云锦一匹,累丝点翠金凤一只,金丝点翠步摇一对,上等翡翠手镯一对,外加金锭十个,银锭十个。
至此爹爹才知东安太妃已收我为义女之事,心下也明白了许多,赏了王府差役十两银子不提。
夏去秋来,宫里的旨意在中秋佳节之前,传到府里。太后口谕:“着顺天府尹师文瑞之女师婉芸,师婉莹两位小姐小像及生辰八字,于九月初三日送至内务府,以供后庭遴选。”说是以供后庭遴选,实际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待画像送去,由太后和皇帝看着定下封号而已。
高姨娘听得此口谕喜得几乎要失心疯,婉芸姐姐也是一脸喜不自胜。我原就知道娘的想法,虽是喜事,可也无从乐起。
一日午后,阳光还算和煦,我因恋着后花园里的几株丹桂,此时正是花气袭人之时,便和红芙一起拿了一条轻纱帐子过去。
出了阁楼那香气便更加浓郁芬芳,一路至后花园越觉清香扑鼻,轻车熟路地寻至那几株丹桂,红芙掏出帐子,铺在那桂花树下。
“小姐,等着桂花落下来之后,先做几瓶桂花油,然后再淘净晾干,一年的桂花茶也就有了。”红芙说到。
“很是呢,前儿见娘的头油也快见底了,外面买的不若自己做的好用。”听红芙这样说,我也想起来前几日看见娘梳妆台子上的桂花头油快要用完了。
“小姐,放心交给红芙,保管到时制出来的桂花油,又好又香。”红芙四下里寻找石头好压着纱帐子不被风吹走。
初秋午后,煦风和暖,阳光透过细细密密的松柏枝叶,零星的洒在脸上,抬头仰望,那光如繁星密布,璀璨闪烁。
微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各色菊花喷芳吐蕊,不觉信步走至读绿亭,红芙将手帕铺在靠栏石板上,提裙倚栏坐下。
这读绿亭原叫正意亭,跟外院的正言堂,正行堂,内院太太住的正身堂,以及祠堂正孝堂一同都是府里中轴线上的建物。是娘的一句:“风吹碎玉绕绿亭”,爹爹才将这正意亭改为读绿亭。
我原就不甚喜欢正意亭这个名字,一股死板老学究的腐朽气味,有了‘读绿’二字,不光这亭子有了灵气,连园子我看着亦是增色许多。
我家祖上原是苏州人士,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坐了江山,才来的京城,太祖皇帝念及曾祖戎马倥偬,下旨敕建了这府邸。府上建物不必说自是气派恢弘,气宇轩昂。唯这后花园是曾祖念及女眷们思乡之情,比照苏州老宅的园子建的。所以这亭虽也是飞檐走角,檐牙高啄,但总归恢弘之余,亦有江南园林的柔美温婉。
更让我醉心的是这园里一年四季的景致,每每信步其中,总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比如眼前,虽已入秋许久,但园中仍是万绿皆荣,红的是果,粉的是花,欣欣向荣,热闹非凡。
好风,好景,好时令,心花不由得也开放出来。扭头对红芙说:
“去取茶具来。”
“就知道小姐茶瘾又上来了呢,红芙这就去拿。”言毕扭身下了几级台阶,沿着牡丹园与秋菊园之间的小径,出了后花园的门。
不多会,只见红芙和绿蓉两人,一人提茶盒,一人提一盏烹茶的小炉,径直朝着读绿亭而来。红芙将茶盒置在亭中的石桌上,这是一个梨木雕花半月形的提篮,解开中间一个小小的卡子,轻轻一扭,便变幻成一个原型的茶具架子,里面收着我喜欢的茶杯子,各式各样,有个十几个,红芙拉开中间的一个小屉子,拿了一个圆形一指高的小玉杯,我便知她要烹桂花茶。不愧跟了我这么几年,还是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的。
“赏桂花喝桂花茶,真真我们小姐雅致的紧。”红芙说。
我笑而不语,看着她和绿蓉烹茶。一抬头,只见瑞春大娘提着一只精巧的篮子,想是来园里采花插瓶,见我在亭里,便径直过来,未进亭子便说道:
“你说这奇人怪事多不多,这世间竟是傻人都有?”
红芙一听来了兴致,问道:“大娘又有什么新鲜见闻不成?”
“可不是嘛,头午,外边来了个人,说是荣亲王府家的侍卫,非要问乌发青衣,身量纤瘦的是咱们府上哪一位小姐。我说,小姐名讳是什么?你猜怎么着?”瑞春大娘一脸笑意的说:“那人竟说不知小姐名讳。”
我一听心下便知道,必是几月前爹爹寿诞前日遇见的那人,怎的过了这么长时间,又来纠缠?
“还真有这样的傻人?”红芙笑着说道。
“我又问那人,既不知小姐名讳,我也不便通报,或是你能说上小姐的形容面貌,我也好帮你思量一下。那人只说,未见小姐玉面,只知小姐头发乌黑,穿一身青色长衣,身量略瘦。”瑞春大娘说到。
“府上五位小姐,哪个不是乌发纤瘦,至于青衣那更是人人穿得的寻常颜色了。”红芙又说到。
“要不我说这人是个傻人,竟又说,要不让五位小姐略露金面,让他辨一辨。”瑞春大娘一脸讥讽之笑。“他虽说是荣亲王的人,但咱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平白地怎么可能让他相见,更何况,现如今,婉莹小姐和婉芸小姐已经是太后看上的人了,岂能让他轻易接见了去。”
“就算让他见了,他连小姐面都未见,他又怎能辨得出来呢?”绿蓉一面烹制茶的水,一面说到。
“所以说,这竟是个痴人,我看他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谁知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着实愚不可及。”瑞春大娘说。
“只怕是认错了人也未可知,小姐们轻易不出闺门,他是外人怎么就见了呢。”红芙说到
“我也说跟他搬了这个理论,说府上家规极严,小姐们是轻易不下楼的,想是丫头们也是没准的事,你们猜那人说什么?”瑞春大娘见红芙绿蓉听得起劲,故意卖起了官司。
“说什么?”这两个丫头还真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他说不是丫头,肯定是小姐。”瑞春大娘一脸笑意深沉的看了我一眼。“我又问他,你怎知是小姐,不是丫头?”
忽然心里紧张了一下,若是说出那****吟诵的诗,这俩丫头必定知道是我。尤其是绿蓉人小心浅,又口无遮拦,说出来,岂不那天的事情就败露了么。想到此处,便更紧张了起来。
“他怎么说?”绿蓉饶有兴致又急切地问道。
“这人支支吾吾了半天,竟说不出个所以然。”听得瑞春大娘如此说,心下顿时释然了许多。“他只说,老爷寿诞那日得小姐一助,今日是特来致谢的。”瑞春大娘又将那日那人迷路,后来又经人指点找到路之事说了一遍。
“或许真的是哪房的丫头们呢!小姐们天黑怎么会去花园里呢?传出去岂不是有失体统,咱们府上是断断不会出这样的事情”红芙已经明白原委,如此说到。
“不对啊……”绿蓉似乎是想起那日晚上我出了惜珍阁的事,突然说道。刚才释然的心忽地又紧张起来。
“你这丫头,水都沸起来了,还不快给小姐沏茶。”红芙怕她有嘴无心说出来恐惹是非,未等绿蓉说出便打断了她的话。
瑞春大娘不知其中原委,只接着红芙的话说:“我也是这么回他的,说我们府上家规极严,小姐们天黑是不轻易外出的,相助官爷的人必定是个丫头,但是府上丫头几十个,官爷既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故也不便叫来与官爷辨认。”
“大娘此事处理的很是妥当呢,不愧是跟着太太的人,真真叫人心服口服。”红芙赶紧拍马屁,扯换话题唯恐绿蓉一时想起再信口胡说。
“小丫头,就你嘴甜。”瑞春大娘一脸春风得意。
“大娘,是来园里采花给太太插瓶的吧,西角的几株蔷薇这几日开的甚好,趁天色正好,大娘好挑些好颜色。”红芙怕留着瑞春大娘又怕一时绿蓉胡说,所以便想法打发她走。
“也是呢,话了半天,竟忘了正经差事,你得空来我屋,我有好东西给你。”红芙向来心灵嘴巧,处事妥帖,几句话说的瑞春大娘心里如饮了****一般。跟我说了告退,便向园子的西边走去了。
待瑞春大娘走远,我方才把刚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个贺佑安,真是个冒失鬼,讨厌鬼。喝了一口挂花茶,满口茶香,清新非常。只听:
“就你整天话多,小姐那天晚上出去的事情你敢说出去半个字,我要你好看。”红芙厉声对绿蓉说到。
“我说不说是我的事情,再说我也没说,你这么厉害给谁看。”绿蓉见红芙喝斥她,竟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本来好好的茶兴,让你俩给搅了。你俩一人一杯茶,这事再也不许提起。”我看她二人如同红了眼的狮子,各自怒目圆睁,争执不下。
“听见没有,此事若再提起,小姐也不依你。”红芙也觉得刚才话重了,少不得趁着我的话,婉转的跟她说话。
“我只听小姐的话。”绿蓉听出红芙话中的和解之意,嘴上赖赖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