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语藏杀机,恭维非真意。蜜糖不治疾,反生溃齿起。
郁丘阵中声势浩大的呐喊嘎然而止,袁廷歩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一阵急火攻心直接晕了过去摔到了马下。沛军则放声高呼着主帅的名字,用自己的兵器把大地当做战鼓,擂得震天轰鸣。武凛一手抓住紫云山的头发,一手拔出刺穿了对方身体的混天牙,直直地插到了地上。随后抽出自己腰间的宝剑把仇敌的头颅砍了下来,高举在空中。
“父亲!紫云山首级在此!孩儿为你报仇了!”武凛奋力用自己最响亮的声音向天空呼喊着,沛军们也一同喊了起来,齐心协力帮助他把这振奋的消息送达天国之中:“大公子英勇!武将军安息!”当空的阳光照在紫云山粗犷的面容上,帮助英魂看清了仇敌死去的样子。
武凛长舒了一口气,收回宝剑,把首级装入马鞍上挂着的布袋中。在取出混天牙准备回阵之前,拍打了一下紫云山的坐骑。幻风悲伤的嘶鸣了一声,驮着主人的身体跑向郁丘军阵。郁丘人全部放下了兵器伏拜在地,迎接着国主的尸身。廖清见状立刻打算趁机冲杀,却被李承穆阻止了:“砍杀手无寸铁的人,和屠戮百姓的恶徒有什么区别?况且军师吩咐过,此战让敌人退兵即可,不惹多余的麻烦,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廖清极不甘心地点点头,下令撤兵回岚乌。
待沛军走远后,躺在地上的袁廷歩也醒了过来,见身边的兵士都跪拜在地上,又看了一眼幻风背上那具无头的尸体,悲愤地锤打了一下地面,嘶吼道:“众军,恭送国主回营!”几个校尉听令后,默默起身上前抬起国主的无头尸体,一位副将则牵着幻风紧跟其后。由他们先行,其余人下马随后护灵而行。
这支沉默的人马一路走回了岚乌城外,文牧等人刚建好的攻城大营喧闹了片刻,随即归于平静。夜色降临,大军远去,牯州之战也终于彻底拉下了帷幕。
几天后鸡鸣破晓时,郁丘军赶回了狄郡。袁廷歩、唐疾等几位主将亲自把紫云山抬往冰窖中,以免在特制的棺木送来之前尸身发生腐烂。此刻文牧正站在城门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进城的士兵们,身后传来了熟悉的沙哑声音:“文将军,你找我有事么?”“哦,军师来了啊!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问军师今后我们该怎么办?”郁丘第一勇士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似乎紫云山的死对他来说并是不意外。
“文将军放心,大沛可没空收复失地,我们只需要照常留下一支人马驻守边防,大军班师回朝即可。接下来再安排迁居百姓来恢复牯州的生机,休养生息妥善经营便是了。若将军有闲心,也可以关注一下大沛即将兴起的乱局。”黑面如同早就准备好了一样,自信地回答他的问题。
文牧横看了一眼左右,让所有的兵士全部退下,只留自己和黑面独处。“军师,我也知道大沛义军要去找牯州军算账,不会前来追击。我是问我们回到郁丘后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倒是有些出乎黑面意料,他上前低语:“文将军是何意思,还请明示!”文牧轻叹了一声,一手拍在墙垛上,望向昊阳城的方向说道:“国主在战死前的几天曾向我提起过军师进献的蚕食之策和变通之法。”“哦!那文将军是怎么看的呢?”黑面起了兴致,也走到城墙边,可还是无法从文牧面上读出任何内容。他的兴致因此而更加浓厚了。
文牧转身向军师鞠了一躬:“之前金启隆的事是末将误会军师了,我未曾想到那是振兴郁丘的所必须的一环。”“将军该不会只是为了向我道歉吧!”黑面把对方扶了起来,他已经大致猜到这个年轻人想要问的问题,但还是要他亲自说出口。“没错,我是想向军师请教变法一事该如何继续执行?之前依靠国主的威望,那些贵族才没机会从中作梗。现在国主不在了,不论新任国主是谁,他们一定会趁机兴风作浪。”
“哈哈哈,将军你支持变法么?”黑面盯着文牧眼睛,这次他从其中读出了坚毅和果决,郁丘第一勇士慷锵有力地回应道:“当然支持!”黑面轻笑了两声,握起文牧的手,将其捏成一个拳头摆在了两人面前:“那就行了哦!将军支持,那么军中肯定都是支持的。既然我们兵权在握,何必惧怕一些跳梁小丑。”
“可是,在下不希望落到用兵的一步,兵祸一起必定导致国内大乱,这样我们不就失去了休养生息的时间了么?比起同样内乱的大沛也就失去了优势,一旦他们先缓过起气来,那么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咯咯咯,”看来黑面对他的回答相当高兴,不仅笑了,还鼓起掌来,称赞道:“将军之远见比起从前进步不少啊!哈哈哈,你说的没错。依照我的蚕食之策,在抢下禺州和牯州之后我们和大沛一样都是占据着八州之地,现在只需要休养生息,使郁丘国力超过内乱的大沛。之后再战,我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多的顾忌了。所以郁丘国内不能乱。”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卷锦帛交给文牧:“在下已对变法内容略做修改,具体事宜可以回朝后颁行。”文牧接过锦帛,端详了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收好之后,他突然背过了身去,说道:“军师果然心思缜密,末将佩服不已,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文将军请问,在下知无不言。”看来今天文牧能给自己带来不少惊喜,黑面开始期待着对方的问题。
“军师一向料事如神,可国主遇害之前,您是否真的没有算到沛军是佯败诱敌么?请务必如实相告。”最后七个字文牧格外加重了语调,也许这才是他叫黑面来的目的。
黑面卸下了自己的面具,诡笑着郑重地答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下于胥壶山时就曾经算漏了洛熙的伏兵,这次也是同样大意了。前任紫国主既然归天,还望新晋的文国主节哀啊!”
文牧回头看了黑面一样,拿过他手中的面具亲自为他重新带上,同时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既是如此,我们日后更要齐心协力,覆灭大沛,继承紫国主的遗志。你说对吗,我的新任丞相。”
紫云山战死、郁丘撤军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大沛。对于荏州和帝州等等这些素来远离战火的地方来说,这件事仅仅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皇都的歌舞升平从未间断过,悠扬的曲乐从富商豪绅的家中传出,很快又钻入了贵族权贵的庭院。萧楷正在家中清闲地欣赏着女儿的琴技,不经意间看见恩师正从院中走来,急忙叫停了女儿:“继瑛,洛相国来了,快随我前去迎接。”
小丫头正弹得兴起,哪会愿意起身,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嘟起嘴向父亲撒娇。萧楷揪不过自己的掌上明珠,便一个人迎了过去:“学生拜见恩师。唉,小女无礼是学生管教无方。还请恩师海涵!”“唉,令千金弹得很妙啊!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听得老师我是心醉神离,连步伐都比平时轻便了不少。哈哈哈!瑛儿你继续弹,洛叔我喜欢听。”
小丫头听到这话乐坏了,回身向洛子义行了一个大礼,兴高采烈地说道:“若继瑛的琴声讨得丞相满意,可否让继瑛到澜姬姐姐那里去学琴。”“洛子义被这乖巧的笑容逗得心情愉悦,大笑了起来。旁边的萧楷则面色严肃地斥责道:“继瑛,我跟你说好了几次了,现在不能直呼皇后的名讳!”“诶,无妨。萧大人,将来等熙儿登了帝位,这皇后还说不定是谁呢!”洛子义在劝解的同时看了萧继瑛一眼,随后又颇有深意地和萧楷对视了一下,把萧楷激动得感恩戴德,就差直接跪在地上了。
洛子义把快流出眼泪的门生扶到一边坐下,转身摸了摸继瑛的小脑袋,答应道:“好啊!只要继瑛弹得好,我就安排人带你去见澜姬姐姐,你什么时候想去、想去多久都没问题!”“真的啊!谢洛相国!”继瑛高兴得跳起来拍了一下巴掌,随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端坐下来开始抚琴。这琴声婉转起伏,时而如溪水涓流、轻丝绕梁,绚丽之声缠绵于耳;时而如清泉叮咚、珠落玉盘,清扬之声洞彻人心。
“好!好!好!萧大人,继瑛的琴声精进不少了啊!我看着这大沛也只有澜姬才能教她了,哈哈哈!”说着洛子义就闭上了眼开始享受着,待这一曲过后,萧楷才敢问话:“不知恩师今天为何事而来啊?”洛子义依然闭着眼,边摇头晃脑地聆听着第二曲,边说道:“边疆的战报,萧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恩师说笑了,我乃御史大人,主管监察百官。这军务还未上报朝廷,我从何知晓啊!”萧楷知道恩师别有所指,回答时都不敢正视洛子义,脸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洛子义依旧神情自若地欣赏着琴声,笑着说道:“萧大人见外了不是,令姐夫何林不是早就飞鸽传书把消息送到府上了么?”
萧楷这回吓得真跪在了洛子义的面前,声音颤抖地喊道:“恩师恕罪!恩师恕罪!学生不是有意隐瞒的!”继瑛看父亲突然这样,也被吓得停止了琴声,准备过来替不知哪里得罪了丞相的父亲求情。“诶,继瑛啊!你继续弹!我和你父亲开玩笑呢!”洛子义让继瑛回到原地,自己不紧不慢地起身,扶起了萧楷,拍着他肩膀宽慰道:“萧大人啊!怎么能在孩子面前如此丢失颜面呢!快起来,快起来!老师我并没有怪你啊!只是这非常时期,阁下身为文官重臣,还是不要和军中来往过密啊!”
“谢恩师教诲,学生谨记。”两人又回到座中,洛子义为萧楷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滴,和善地说道:“既然萧大人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废话。不知你认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啊!”萧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稍稍压了一下惊,回答道:“虽然义军击退了郁丘,但他们也损失惨重。学生听闻殷燕太子高行旭又起兵来犯,可以调义军前往拒敌。”
洛子义摆了摆手,也喝了一口茶,反问过去:“萧大人,你觉得武凛和洛妍在经过新城之事后,还会听朝廷调遣么?”见萧楷摇了摇头,丞相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据我所知他们的粮草官在开战之前就带着大笔的银钱混在商队中离开了。现在估计在某个地方招兵买马呢!要是真发一纸调令下去,他们可就借机溜走了,那才是后患无穷啊!”
萧楷起身为恩师续了茶,问道:“恩师的意思是现在就对他们动手么?”“没错,明天上朝之后,赵从杰会上报军务。而我们就以牯州四城失守之责难于武家义军,同时昭告天下,将他们缉拿问罪。届时熙儿留在荏州堵截,你……”洛子义探头到萧楷耳边,低声吩咐道:“你就暗中联络何林,要他秘密带人前往雸州埋伏。”
萧楷虽然赞同地点了一下头,但还是有些疑虑:“恩师,您不是说那个陈禾很有可能就是李承穆么?万一他们抬出陛下,以匡扶朝纲的名义起兵,那形势可对我们不利啊!”洛子义得意看着自己的门生,笑着吃下了一块糕点,接着举起自己的手掌端详起来,就像其中正拿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萧大人,他们那里有李承穆。我们手里也有个李承穆啊!况且玉玺也在我们这里,你认为天下人会相信谁是真的李承穆?哈哈哈,他们不说也罢了,一旦搬出陛下的名号,我们立刻就能够坐实他们假冒帝名造反乱国的大罪了。”
萧楷恍然大悟,和恩师一起笑了起来。萧继瑛美轮美奂的琴声飘扬到了皇都上空,只可惜与整座城的靡靡之音混杂在了一起,失去了原来的精妙。
翌日朝堂之上百官齐聚,假李承穆端坐金椅。他现在已经完全遗忘自己的本我,言行举止都完全和李承穆一样:“大将军,我听闻最近有军报送至皇都,不知边疆战况如何啊!”赵从杰应声出列,照着洛子义为他准备好的台词说道:“回陛下,牯州军在洛少将军的率领下作战用勇武,屡战屡胜。由其胥壶山一役,设伏重创敌军精骑,部将刘绩佑更是骁勇,斩杀郁丘名将恭厌。而洛少将军也多次在阵前击败郁丘第一勇士文牧,扬我大沛武者之威。”
赵从杰停顿了一下,同样有一份台词的假李承穆心领神会,接话说:“恩!不错,我大沛自石郡之后,五年来对郁丘无一胜绩,如今幸得洛少将军一扫阴霾,重振军威,可谓护国神将!传令,加封洛熙为前将军,赏金万两。加封刘绩佑为征西将军,亦赏金万两。”
“喏!”待封赏的令官下去之后,赵从杰又装成一副慷慨激昂地模样说道:“陛下既然重赏了有功之将,也应严惩有过之人。自从牯州前往荏州平乱之后,义军主将武凛为保存自身兵力,对郁丘不战而降,接连退让。将新城、狄郡等四座城池拱手相送,以至于七十万百姓惨遭紫云山毒手,整个牯州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这等不忠不义、弃国弃民之举可谓人神共愤,臣恳请陛下严惩义军一干人等,以正朝纲!”
话音刚落,萧楷按约出列,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陛下啊!洛大将军之死就是因为军中有人勾结外敌所害。现在这义军怯战而逃,使大沛少了七十万忠诚的百姓,多了七十万枉死的冤魂,这等恶行与勾结外敌有何不同!武家兄弟一手酿成如此惨绝人寰的祸事,若不严惩,陛下何以向天下人交待!”
他这一通哭,把其他文官武将们的情绪也带动了起来,纷纷要求严惩义军。洛子义见自己安排而的这出戏差不多该收场了,便手中放下茶杯。萧楷和赵从杰见到暗号,连忙安静地退回了席中,把舞台让给了主角。洛子义缓步走到殿中,向假皇帝行了一礼,义愤填膺地说道:“当初是老臣力保武家兄弟前去驻守新城。如今他们惹下祸事,老臣难辞其咎,愿自削爵位,罚五年俸禄,以儆效尤。望陛下不要顾及老臣颜面,务必严惩武凛、武冽!,以告慰无辜死去的百姓!”
照本宣科的朝堂还在继续,太阳也不想继续再看这场排练好的闹剧,躲到云雾后面寻找别的乐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