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虽怀智,老叟亦不让。不顾生灵事,涂炭满城殇。
洛熙点点头,气定神闲地询问起来:“你们被发现没有?”亲兵对少将军的冷静赞叹不已,连自己慌张的情绪也一同平稳了下来:“回少将军,没有。我们远远就发现城门上的旌旗颜色不对,便没有靠近,只派了两个兄弟悄悄摸过去查探情况。确定城墙上都是殷燕人之后,立刻折返回来了。”
“恩,继续去照顾闵将军吧。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其他人提起。”打发走亲兵退下后,洛熙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依旧波澜不惊的他已是心乱如麻。此时此刻,少将军多么希望那个令人厌烦的夏侯云就在身边,让自己可以只管厮杀,不用费尽心机去想什么对策。但事已至此,身为主帅必须要做担起重责。
“柏将军,”洛熙上马回到阵前,拍了拍柏泽的后背,“泗城传来消息,说城外有殷燕兵马出没,恐怕是要偷袭城池。为稳妥起见,本将领兵回去探清敌人虚实,这里就交给将军麾下的雸州军了。请务必依照夏侯大人的计划行事,继续拖住高行旭。”一直全神贯注盯着战场的雸州军主帅被后背地拍打吓得一愣,听到洛熙的话之后木然地点了点头,也没有细问。而洛熙不作停留,直接带着牯州军随自己一起往泗城赶去。
依洛熙的目测,高行旭派来当做诱饵和后来进行合围的兵马人数几乎相当于殷燕主力,因此他们能派出偷袭的兵力绝对不多,牯州军回救应该足以在更麻烦的变故发生之前夺回城池。但是事实没有想象中的如意,在另一边,早就得知消息的上官文芩一直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她看见洛熙离开阵前之后,便欣然一指,对波不及待的高行旭说道:“太子殿下,洛熙有所行动,想必是要分兵回援泗城。看样子他把牯州军全部带走了,只留下了不到两万的雸州军,现在这个空当正是我们进兵的最佳时……。”
“挥令旗,让公孙将军回来。然后令全军冲阵,不到泗城绝不停下。”高行旭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等上官文芩说完最后一字,他便开始发号施令。公孙晁见过太子身后扬起的黄色令旗,随即掏出怀中的流星锤掷向紧追不舍地姬如昭。姬如昭人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却素来细腻谨慎,一般暗器很难伤到他。只是当这位警觉的武夫勒马躲避时,对方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战场。
百来回合战下来,姬如昭也有些疲惫,索性就放公孙晁脱逃。经过刚才较量,他确信这个殷燕人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要不是夏侯云交待下来拖延为主,那人早已成为自己的刀下亡魂。想到这里,姬如昭对夏侯云的独断依然存有抱怨。命令大军这里拖住殷燕人的主力,无非是想趁机拿下东海郡。但是敌人一旦有所防备,在半路截杀,偷袭兵马绝对是有去无回。可尽管自己苦苦劝诫,那位大人还是固执己见。
也罢,上命所差,自己不过是供人驱使的棋子,只消冲锋陷阵,其他的事情参和得越多越招人反感。想到这里,姬如昭悻悻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心思再琢磨那些烦心事,把全部精力放回战场中。公孙晁退逃之后,下一位战将迟迟没有出阵,本就心烦意乱的姬如昭等得愈加焦躁,正打算上前骂阵,却发现殷燕似乎是要变阵冲锋。“少将军……”他察觉出对方的意图之后,立即引马回阵,同时大声向洛熙警报。可洛熙已不在阵前,而沛军也像是调走了大半的样子。
“柏将军!殷燕人要冲阵了!”军情紧急,他顾不上思考太多,边快马撤回边直接向自己第一眼内所能见到的最高将领报信,但柏泽却下了一道让他瞠目结舌的命令……
洛熙心急火燎地赶往泗城。这里离城池有三十多里,而大军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身后不远的战场就传来了殷燕人冲阵的杀喊声。“看什么!继续赶路!”洛熙朝几个回头张望的校尉一通怒吼,把所有人都吓得乖乖埋头前进,连副将也把是否要分兵去帮忙的建言咽了回去,转而督促士兵们加速行军。
故作严厉的少将军落在了队伍的末端,他回望了一眼战场,无奈地暗叹:“但愿柏泽能够多抵挡一会吧!”然而目光所至之处,尘土渐渐飞扬起来,一个洛熙最不想看见的人出现了。“洛少将军,殷燕人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向我们冲过来,末将兵少,不敢恋战,特意赶来与少将军汇合。”柏泽见洛熙脸色十分难看,便抢在他开口质问之前先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洛熙不好再直接发作,于是默不作声的冷眼向他身后张望。直到姬如昭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视野中,少将军凝重的脸色才稍稍舒缓一些。与洛少将军对视远远对视一眼后,心领神会的姬如昭扬鞭快马上前,发了疯似地抓住柏泽的衣领,把他硬生生地拽到了马下,同时厉声斥责:“你这个临阵脱逃的败类,我现在就替少将军将你军法处置以儆效尤!”
说着他就拔剑砍向惊魂未定的柏泽,而那位雸州主帅、朝廷新晋的镇北将军被猛然摔到地上吃了几圈灰后,再爬起来时已经是晕晕乎乎不分南北,见有人挥剑,只顾得上闪躲,没空多管其他。旁边的洛熙一直假装朝战场张望,放任姬如昭胡来,等到他觉得给足柏泽教训之后,才开口阻拦:“放肆,给我把剑收起来。柏将军身为一方主帅,你咋敢如此以下犯上?再者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进退之事主将自有断绝,岂容你胡乱揣测!”
洛熙这通骂倒是把狼狈的柏泽给骂醒了,他这会才意识自己是堂堂三品将军,而姬如昭不过是个副将,根本没必要怕他。于是怒目圆瞪,抬头抄起马鞭就准备抽姬如昭几下找回面子。可是又被对方气势所压,被反瞪了回来,不敢动弹。
“还不快退下!”大敌当前,洛熙也不想把局面闹得难以收场,便装模作样地将姬如昭喝退,随后命亲兵把柏泽扶上马,满脸愁容地轻叹:“柏将军,大事不妙啊!我们还是慢了一步,泗城已经失守了。”既然雸州军没有如预想般拦住高行旭,那么自己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夺回泗城了,失守一事自然没有了隐瞒的必要,不如予实相告,好再做打算。
然而正拍打着身上灰土的柏泽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让洛熙真想拔剑在那张尖耳猴腮的小人嘴脸上拉出几道口子。简单拍完几下,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少将军稍安勿躁,一切都在夏侯大人的掌握之中。大人已在泗城以东三十里处安营等候,少将军可先随我领兵与之汇合。”
“他早就知道殷燕会去偷袭泗城?那为什么不做防备?还要我把全部兵马都带到城郊拖延时间,把泗城就这么白白送给敌人?”自己又一次被瞒在鼓里让洛熙更加怒不可遏,把火气全洒在柏泽身上,而短短一会就第二次被人拽住衣领的倒霉蛋连忙补充解释着:“少将军息怒,泗城是夏侯大人故意让给殷燕人的,大人他另有安排,不仅可以取回泗城,还能让殷燕退兵。”
“什么安排?!”洛熙愤怒地质问把雸州主帅的声音都吓得颤抖了起来:“在……在在少将军率大大……大军赶来泗城的时候……候,夏侯大人的信使也一同随军前来,要末将在今日出战之前……”说到最后,柏泽紧张地看了看左右,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然而听到夏侯云的谋划之后,洛熙脸上的怒气更上旺盛,同时还夹杂了一丝不可思议:“什么!”
殷燕追过来的时候,沛军已经逃得不见踪影。见对方没有逃往泗城,高行旭也没有深追,令全军直接进驻泗城休整。“哈哈,军师,那个夏侯云不过如此嘛!我看他远远不是您的对手啊!”安顿好受伤的董珂,太子便以胜利者的姿态踏入了泗城太守府,向正在大堂品茶的上官文芩道贺。而才女不像他那么激动,甚至完全不像刚刚成功取下城池,只是轻轻地点头示意,继续品着茶思考着什么。
高行旭已经习惯了军师的冷淡,这也丝毫影响不了自己得胜的兴致。他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混小子,四处巡视并抚摸着大堂中的战利品。最后,举起了现场最为贵重的一个古瓷花瓶,猛然朝地上一摔,伴随着瓷器破碎前清脆地呼喊,太子忘情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属于大沛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的了!哈哈哈!”
身边的人突然发了狂般的举动依然没有引起上官文芩过多的关注,才女一脚踢开了溅落到附近的碎片,继续专注于思考。倒是守在门口的公孙晁慌忙闻声赶来,举剑护在太子身前,一边向四周张望一边问道:“殿下,发生了什么?”“没什么,打烂了自己家的废品而已。这个花瓶上绘制的杨柳垂岸图我不喜欢,沛国人画的柳树太过轻浮。传令下去,把太守府上下所有绘有柳树的瓷器全砸了,有关柳树的画也全部烧了!”
公孙晁先楞了半会,待高行旭走向另一个古瓷瓶时,他才意识在太子并不是在说笑,于是出门传令,却迎面与一个军医撞了个满怀。这健壮的体魄差点把老医生撞飞出去,幸好他反应够快,一跨步上前扶住了对方。“齐大夫,有什么急事么?难道是董兄……”“不不不,董将军只需调养即可,我另有要事面见太子殿下。”正当两人说着,又是一声脆响,高行旭踏过新摔的一片碎瓷,笑呵呵地走了过来:“齐大夫,怎么了?是城中的药材不足么?不要紧,军师早就料到会这样,事先有所准备,东海的药材马上就会送到。”
“不是。”齐大夫年老体衰,一路跑来,此刻是上气不接下气,喘息之余勉强吐出了两个字。而他凝重的神色显然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公孙晁随即把他扶到一边坐下,高行旭则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坐下休息喝过,他终于从过度紧张中恢复了些许,至少能吐字清楚:“启禀殿下,午饭之后大量士卒出现呕吐晕眩、四肢麻木等症状,据微臣诊断,皆为疫病所致。且此疾传染性极强,我们虽然已经对病倒的人采取隔绝,但还不断有兵士被抬入医帐。”
高行旭听完后与公孙晁面面相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第一个作出反应的是不远处的上官文芩,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起身惊呼:“不好,夏侯云那老贼在城里的粮草中下了毒!快!立刻封闭粮仓,严加看守,所有人不得靠近。”公孙晁这回片刻都不敢耽误,返身就冲到府外,召集没有染病的士兵把毒粮送回仓库中封闭起来,同时从百姓家中买粮应急。
他走后,高行旭也待不住了。他向齐大夫询问了一番后,竟然打算亲自去医帐查看情况,上官文芩自然不会允许太子这么胡来:“这是何种疫疾现在尚未知晓,殿下不可轻易以身犯险。”“可恶!这个夏侯云,果然是个奸险阴毒的老贼!居然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太子无奈地坐了下来,甩手重拍几乎要将桌子震垮,他刚才的激动化作了成倍的愤恨,只想着把夏侯云撕成面前这两摊零落的古瓷碎片一样。
“军师,现在该怎么办?洛熙的大军一定在等待时机。若让他察觉我们中计战力大减,立刻就会来攻城的。”
上官文芩挑眉想了想,先向一旁的齐大夫交待:“您老先回医帐,把所有病人其中到城东大营,若有人病死,立即焚烧掩埋。殿下会派五百甲士与你同行,维持营中秩序,若有任何百姓意图靠近,可当做敌军细作格杀勿论。”接着她又向高行旭进言:“殿下,除了派去协助齐老的甲士之外,请把剩下所有健康的士兵全部调往各个城门防守,不准任何人出入。等到后半夜我们再撤回东海。临走之前,把军仓里的所有的粮草全部搬出来,扔到大街上。”
高行旭琢磨了一下军师最后一句的用意,冷笑着点了点头。
在城外盯了许久的沛军斥候没有任何收获,不知不觉中就到了该回去禀报的时候。他一跃上马,飞速赶回营中,正要进帐禀报,里面却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你居然背着我在粮仓中下毒!最后就算能够夺回泗城,逼得殷燕退兵,这祸害得更多的不是我们自己人么?粮食全完了,你要泗城的百姓怎么办!你要这几万大军怎么办!”洛熙狮吼一般的声音几乎让这座几万人的营寨整个都能听见,每一个人都切实的感受到了少将军此刻的怒气,他狰狞着原本俊秀清俏的脸庞,就像不知名的凶恶野兽般对着夏侯云嘶喊。
夏侯云只是对着面前这头想要生吞自己的野兽一直微笑,待对方发泄完之后,递了一碗酒过去:“这酒不错,少将军何不尝一尝?”见洛熙还是无动于衷地盯着自己,奸猾的谋士又补了一句:“这是在下从壶川带来的,里面没有下毒。”威逼无用,怒骂无功,洛熙拿父亲钦点给自己的老师还真没有办法,只得接过酒一口饮尽,然后把碗递了回去。
夏侯云满意地放下碗,徐徐说道:“少将军多虑了,只要殷燕兵退,雸州各地的存粮马上就能运过来。而且秋收将至,今年的新粮也要补充上来了,泗城百姓和雸州军饿不死。至于牯州军,届时自然是随少将军回朝中复命,不会留在这里多吃雸州的一粒米。”
洛熙无法反驳,负气坐回帅位,朝帐外的人影喊道:“进来吧!”斥候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入帐中,弯腰回禀:“报,泗城并无异样,殷燕人守备森严,城墙上兵力未见减少。”
“哼,夏侯大人。”洛熙一边摆手让斥候回去继续盯梢,一边讥讽起夏侯云:“您的计策真的有效么?”
“少将军,现在是肉已下锅,只等煎熟,不必着急。”
“哦?你怎么确定肉是在锅中啊!对手可是竹塘三杰之一的上官文芩,没那么简单束手就擒。”
“竹塘三杰又如何?文竹清也好,上官文芩也罢。他们都是人,是人就逃不出常理的束缚。殷燕大军连夜赶路,迅速地完成了在城郊的双重布置。除非轻装简行,否则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因此随军携带的粮草就必然十分有限,肯定会在取下城池后食用城中的粮草。”夏侯云又倒了一碗酒递给柏泽,雸州主帅奸笑着接过酒,脸上的谄媚让洛熙无法直视。少将军别过脸,低沉地追问道:“那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日清早,大军即可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