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竞山河,轻纱长裙步川泽。香颜淡抹胭脂色,玉唇细语玲珑策。
喧嚣的战场因为一个意外的插曲获得了片刻地安宁,但这份平静很快将会被打破。迎回主帅的沛军在城郊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绞杀任何妄图进犯的敌人。而殷燕兵马在汇合之后也立即开拔,继续未尽的征途。喜形于色的高行旭一路上对上官文芩不吝赞美之词,两人一前一后就像是高贵冷艳的女王和她恭顺谦卑的仆从。
董珂和公孙晁对太子屈尊成这副跟班模样颇有微词,但魏束安不在,其他人的进言对于我行我素的殿下来说如同隔靴搔痒,起不了什么作用。当然,这次对大沛出兵连战连捷,就算纵观殷燕的历史都是少有的壮举,也难怪他会乐得像个孩子一般围在上官文芩身边:“军师料敌在先,一招后发制人更是妙不可言!领大军在郊外拖住沛军主力,暗中则让偷袭壶川的人马跳转枪头直取泗城。这既取下了城池,也戏弄了那个自负的洛熙,简直大快人心!”
“我戏弄的不仅仅是洛熙,还有他身后的夏侯云,一个真正令人厌恶的小人。”上官文芩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是一字一顿,足以表明她对夏侯云的反感,甚至连根本不认识夏侯云的高行旭也被军师的语气所感染,不由自主地点头赞同:“没错,说到底洛熙只是一个极端的武痴而已,对我们威胁最大的还是在他背后真正出谋划策的夏侯云。军师,你似乎认识他?”
上官文芩不屑地扬起了眉头,显然她觉得“认识”夏侯云这件事对自己是一种侮辱:“回太子殿下,我与他素未谋面,只是苍澜山上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哦?”那他也是苍澜先生的门生了?”因为面纱的遮挡高行旭并没有看见她脸上那不满的表情,继续按着自己的理解追问,而这也招来了对方鄙夷的眼神:“他并不是苍澜山的人。不论其才华如何,师父是绝对不可能会收这种德行败坏的家伙为徒的。一个连宗族血亲都与他势不两立的败类,为人阴险,行事狡诈,与他交手一定要格外小心谨慎。”
说话间沛军阵列赫然出现眼前,上官文芩粗略地打量了一番,到阵前冷笑着向对方挑衅道:“我本以为鼎鼎大名的洛少将军是一位勤勉好学的青年才俊,今日战场一见,没想到阁下会如此懈怠,所列阵法竟然是已经被破解多年的‘飞翼五军阵’。唉,少将军号称当世英杰,却还靠着长辈的老本,指挥属下用落时的兵阵迎敌。如果洛子孝将军泉下有知,见你这样罔送士兵性命,必然死不瞑目啊!”
这尖锐而刻薄的声音回荡在两军阵前,异常刺耳。闵云和姬如昭不约而同地暗骂了一声泼妇,但洛熙没有被激怒,只是抬手示意两翼骑兵往后收拢。上官文芩见挑衅没有效果,也不再喊话,转过头下令:“列雁行阵。”接着回身向高行旭交待:“殿下,为稳妥起见,我们还需要在城郊这里继续缠住沛军主力,让飞柳营有充足的时间取下泗城。此战杀敌为次,拖延为主,无论战果如何,晌午之前绝不退兵。”
高行旭抬起头望向云层簇拥中升起没多久的太阳,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殷燕军的雁行阵逐渐展开,大战一触即发,太子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五年前石郡之战的战报以及郁丘送来的破阵明细我都反复研读过多次,简而言之,破解飞翼五军阵大致分为三步:折翼断翅、斩首去脑、齐攻阵角。但这洛熙可不是当年的那个好大喜功的李安业,他绝对不会贸然出击暴露方针破绽,而且刚刚他还令飞翼后压,摆明是等我们强攻此阵。我军骑兵冲击力远远不如郁丘,破阵本就不易,军师还要用雁行阵推进,这不是投其所好么?”
这番言论让上官文芩呲之以鼻,她满不在乎地引马转身,走到阵中帅位时才向老老实实跟在身后的高行旭解释:“殿下方才是没有仔细听小女子的话么?此战当以拖延为主,为何要费力去破阵呢?飞翼五军阵以守为主,我方若不攻,则两军对峙在此,这不是正中我们的下怀么?况且在下不认为也不相信洛熙和夏侯云会真的去照搬一个已经失败的阵法。太子请看,列飞翼五军阵时主帅应当在帅车旁指挥令旗手,而洛熙却一直在阵前。他会有何等变数,我们只管拭目以待吧!”
顺着素服下玉手所指望的方向去,沛军阵前那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主帅格外引人注目。一旁的闵云与他耳语了几句,随后欣喜地朝他连拜了两下,上前向殷燕挑阵:“我乃大沛越骑校尉闵云,姓董的,可敢出来一战?”闵云虽然不知董珂和公孙晁的名字和官职,但被俘的时候听到周围的士兵称其中一人为董将军。于是在向洛熙请命得到雪耻的机会之后,便以此叫阵找出仇敌。
董珂听到叫阵也是战意激昂,跃跃欲试。他和公孙晁新到军中,急需取下战功树立威信。这位三十好几还只是铁匠学徒的壮汉在得到太子同意之后,决心要把自己多年的苦闷全部释放出来。他气势汹汹地冲出军阵,举刀就砍向闵云,这下马威之后,才转身自报姓名:“本将就是刚才生擒过你的董珂!哼,你不过区区一个校尉,连将军都不是,就敢在两军阵前叫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接下刚才那一刀后,闵云感到对方的力量远胜自己,于是松开了背后弓囊的扣带,打算伺机用穿杨射柳的绝技制胜。董珂发觉敌将把手伸到背后在捣鼓些什么小动作,便二话不说快马杀到跟前,举刀照肩劈下。这一刀攻势极快,如晴空霹雳,闵云不及闪躲只能横过三尖刀挡在身前。好歹他及时招架住了沉重的刀刃,只是被对方强劲的力量压得不能动弹。
董珂一边继续加力,一边厉声怒吼:“混账玩意,还想下三滥的招式暗算我!”闵云要紧牙关不敢有丝毫懈怠,手臂的青筋都暴出来了,肌肉就像随时会炸开一样。他明白一旦松劲,自己连人带马都会被砍成两段。
可是这把长刀少说也有六十来斤,加上对方的一身蛮力,对于不善于角力的神射手来说简直是噩梦一般的经历。此刻闵云多么希望姬如昭能够来帮自己一把,大不了今后不再当众说他是块头大胆子小的懦夫了。“怎么?你连兵器都拿不稳了!”董珂又是一声怒吼,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刀头已经压到了齐肩的地方,“我看你的身形也有些健壮,怎么?竟然是个中看不中看的花架子!”
这一合较量让他大致摸清了对方的实力,自信能够在任何时候斩杀对方,于是在嘲讽一番后便收刀退后。按照军师之前的话,现在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在这种情况下,玩弄一下对手也无可厚非,相信太子和军师都会赞同的。高行旭见到这一幕后心领神会,得意地赞叹道:“哈哈,我殷燕勇士也能将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让本宫引以为傲啊!军师,您从民间选拔武将的提议真是太妙了!哈哈哈!”
“傲而轻敌,骄而大意,董珂放松得太早了。”上官文芩摇了摇头,只是她的声音完全被周围振奋地呐喊所掩盖,没有被任何人听见。此时,整个殷燕军都沸腾了起来,这么多年以来的战将挑阵他们是输多胜少,军中的几位名将当年被洛熙斩了三个,最近又被武家兄弟杀了两个。像这样能够在主将占据上风时尽情地呐喊助威几乎是第一次,所有的士兵都激动万分,瞪大了眼睛期待着董珂斩下对方首级的那一刻。
董珂收招之后,闵云的手几乎是直接无力地垂了下来,三尖刀差点掉在了地上。他喘着粗气盯着正耀武扬威地敌将,渐渐凝住心神开始搜寻破绽。“你说谁是花架子!”缓过劲的他挥舞着三尖刀开始反击,“你!说!谁!”经过前一次的教训,这次他时刻注意着不陷入胶着的缠斗,同时尝试利用一切可趁之机为自己施展箭术提供条件。
左边,不行,右边,不行,侧身,还是不行!董珂越战越勇,攻守兼顾,可谓毫无破绽。别说拉开距离张弓搭箭,闵云连伸手拿弓的空隙都没有。两人在阵前又杀了四十多回合,到最后几乎变成了追打,闵云只能带着对方骑马绕圈。
“洛少将军,这样下去闵云恐怕会丧命敌手,为稳妥起见,由末将去把他替回来吧!”姬如昭看见闵云疲态尽显,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便接连向洛熙请命出战。洛熙淡定地观察着战局,和他爹在朝堂上的神情一样泰然自若,摆手再一次回绝道:“还不到时候。放心吧!那个董珂若要想杀闵云,先前已经把他砍成两半了。而且就算你出阵,闵云也肯定不愿意背着败名回来。他还没有输,也不会输。”
“可少将军也说了啊,董珂早就可以杀了闵云。您为何还觉得闵云不会输呢?”姬如昭十分不解地看着主帅,以他的了解少将军不是一个喜欢胡乱说笑的人,既然这样说了,那么就肯定有少将军的想法。“因为董珂错失了自己获胜的最佳时机。接下来就看闵云如何把握了,他可是百发百中从未失手的。”洛熙预见到了未来,坚定的眼神让原来对同伴忧心忡忡的姬如昭也乐观了起来,期待着战场上的风云变化。
闵云放弃抵抗似得奔逃让董珂恼火不已,双眼杀意尽起,恨不得立刻将他大卸八块。无奈一阵追逐下来,自己的坐骑也有些吃力,便勒马停住,冲着闵云高声叫骂:“混账东西!胆小玩意!你这不肖子孙就不敢面对爷爷我了么!”一阵谩骂,闵云的战马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董珂更加暴怒,转头直接向沛军寻衅:“沛国除了洛熙就只有一群无能的败类了么?光能张口叫阵,真正打起来时只会抱头鼠窜!呸!赶紧出来个有点骨气的人出来和爷爷我过招,别像个小媳妇似得躲在你们少将军背后!”
“董将军小心!”董珂正注意着洛熙身边是否有人应话,自己阵中先传来了一声警告。当他回头时,闵云的箭矢已经正中他的左臂,随后沛军阵中立刻传来了一阵欢呼。“混帐!”董珂打落了飞向自己心窝的第二根箭矢,怒不可遏地冲向闵云。可是他的战马不堪重负,勉强还能跑动已是极限,更别说追上对方了。
一段猫鼠追逐后,董珂左肩和左腹又各中一箭,此时揪心的人换成了高行旭和公孙晁,而沛军终于有机会为主将壮威,每中一箭都会响起回荡天地的呐喊欢呼。但是闵云自己却不怎么高兴,每一次放箭他明明都是瞄准着对方的心窝要害,可没有一箭命中。这绝对不是他平常的骑射水准,看来双手还没有从先前的脱力中完全恢复过来。好在这三箭已经足以击败对方。
董珂发了狂似得还在追逐,甚至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了,见有个人影拦在身前,挥刀便砍。“董珂!是我!”公孙晁差点被这刀砍中,一边打落飞来的箭矢一边说:“你伤太重了,太子命你立刻回去疗伤!”“这点小伤……不足挂齿……我要……要砍了那支只会逃命的老鼠!”身体本能的疼痛让他口齿也不清了,却还想冲过去。公孙晁见状一把抢过他的缰绳,冲他大喊了一声:“你不想看见自己女儿出嫁的那一天了么?”
这句话让完全杀红眼的父亲浑身一颤,女儿可爱的身影代替敌人的模样出现在了眼前。记得和其他五个人刚来营中时,自己总向他们炫耀女儿,还开起玩笑说自己奋斗一辈子都是为了女儿嫁妆,能够看到女儿风光出嫁,就算死也得偿所愿了。“你女儿才七岁,你要让她成为孤儿么!”公孙晁补上的一句彻底唤醒了董珂的理智,从魔障中归来的他终于意识左半身的痛楚,捂着腹部的伤口说:“公孙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小心那人,他武艺一般,力气也不怎么样,但是箭术了得。”
“我知道了,你回去养伤吧!”董珂返阵后,公孙晁冷眼望向正在搭箭的闵云,思索着对付他的办法。而洛熙也决定作出调整:“闵云的准头开始有些失常了,想必是劳损所致。姬如昭,你去将他替回来吧!”“喏!”姬如昭应声出战,换闵云回到阵中。终于松下一气的神射手直接乏力地倒在马下,口中念叨着:“末将不负少将军所托,旗开得胜,为我军立威。”“恩,你做得很好。下去休息吧!”洛熙朝闵云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亲兵将其抬去休息。少将军对这三人也是越来越友善,越看越顺眼,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会像父亲派来的其他人那样监视和限制自己。
高行旭叫来军医为董珂紧急疗伤之后,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战场。公孙晁和姬如昭杀得难分难解,两人就像坚固的铁球在激烈的相互碰撞,谁也伤不了谁分毫,只有兵刃击打的闪耀火花和清脆声响。在所有人聚精会神地注目着这场势均力敌的比拼时,上官文芩却笑了起来,如同鬼魅的笑声让高行旭无法安心关注战场,只得转头问道:“军师何故发笑?”
“我算明白了,飞翼五军阵也好,让部下轮流出来挑阵也罢,洛熙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看来他们也有所行动,需要把我们的大军牵制在这里。嗯,大概是壶川的兵马会去偷袭东海郡吧!”上官文芩的解释反而让高行旭更加不明白了,他皱起眉头说道:“这件事有何可笑之处么?我们应该担心才对!一旦东海被夺,大军不就被困在这里了么?本宫立刻派人回援……”
“不需要,我来之前就在壶川前往东海的路上派去了一百兵士埋伏。”上官文芩胸有成竹地拦住了高行旭,而太子可放松不下来:“军师,区区一百伏兵够么?”“当然够!他们带足了旌旗和战鼓,只需要在沛军路边时做做样子,让夏侯云以为我们有所防备就行了。那个老贼绝对不会冒险进兵的。”上官文芩轻轻抚摸着马鬃,继续说道:“洛熙要拖延时间就让他拖吧!到头来不过是自食恶果,帮我们取下泗城而已。”
洛熙听不见殷燕阵中的君臣对话,但他也很快知道了结果。阵前两员战将杀了近百个回合之后,之前离开的亲兵惊慌地跑了回来,声嘶力竭地喊道:“禀少将军,大……”事字还没说出口,察觉到大事不妙的洛熙立刻要他先住嘴,然后下马附耳上前。亲兵心领神会,把喘匀之后低声耳语:“我们送闵将军回去休息时发现泗城城墙上挂着殷燕的旌旗,守城的也都是殷燕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