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间,萧雨仇又来到那片无尽黑暗的虚无,头顶之上,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各个穴位如满天星斗,闪烁微光,萧雨仇心中奇怪,自己为何又来到这梦境之中?他再细看诸穴,但见任脉膻中穴之上,罩着一个润黄光圈,那光圈初时光芒强盛,但不知为何,竟然慢慢淡去,最终消失殆尽,便在此时,那膻中穴突然青光大盛,连通中庭、鸠尾、巨阙、上脘、中脘、建里、下脘、水分、神阙、阴交、气海等要穴,逐一亮起,连成一串,任脉大半穴位具都显现出来,忽而周围空间刹那间压缩,萧雨仇大叫一声,终又醒转过来。
周身冷汗湿透,萧雨仇茫然发觉,自己坐在一间竹楼之中,室内门窗桌椅,茶几板凳,皆为绿竹所制,典雅清贵之余,颇有几分自然风韵。
萧雨仇查看周身,并无异样,当下站起身来,突见楼内一面墙壁之上,探出一张女子的脸来,这女子细眉如画,魅眼妖娆,可怖之处,在于这整张脸有一丈来长,几乎铺满整侧墙壁,萧雨仇何时见过如此诡异之景,他与这面容近乎咫尺,连每根睫毛均可看清,直吓得一声惊叫,脚下一阵虚软。
便在此时,一个清亮声音道:“不必害怕,那只是一副画而已。”
萧雨仇转过身来,只见竹楼漆门大敞,门外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但见他一身蓝袍直拖到地,长发披肩,面如冠玉,丹凤眼,细剑眉,端的俊美非常,举止脱俗,一派儒雅,犹如画中仙人。
萧雨仇从未见过如此人物,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道:“这位兄台,可是救了小子一命?”
那中年男子笑道:“这救命实不敢当,小哥你根骨强健,常人要躺上十天半个月方才好转,换了小哥,只用三天,便自然好了。”
萧雨仇想起一事,忙问道:“敢问兄台,我那红胭姐姐如今可好?”
中年男子皱眉道:“红胭?可是小哥你的同伴么?”
萧雨仇心往下沉,连忙把自己昏倒前的场景说了,那中年男子沉吟道:“实不相瞒,前两天在下到眠山山麓采药,便见小哥你躺在草丛之中,这才带回医治,天幸小哥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精神欠佳。至于那草丛周围,乃是荒山野岭,除你之外,是半个人影也无。”
萧雨仇心道:“红胭姐姐莫非被他们带回蛇窟了?那可大大的不妙,但自己既为蛇族眼中之钉,为何偏偏放我一命?”此事疑点多多,让人难以捉摸,萧雨仇苦思半晌,仍旧不得要领,他见那中年男子走进楼内,在一方茶几前坐下,拿出两个竹节,这竹节内部中空,盛有碧绿汁液,一阵沁香淡淡散发开来。
那中年男子笑道:“这里有些粗茶,小哥你若有要事,不妨坐下边喝边想。”
萧雨仇这才发觉自己呆站墙壁前已然有些功夫,尴尬谢过,与那中年男子面对而坐。
萧雨仇喝了口竹节之茶,但觉香气幽深,沁人心脾,清凉之中温润如春,带着些许甘甜滋味,说不出的惬意舒服。香茶喝罢,萧雨仇问道:“这竹楼当真不错,敢问兄台,此处离那眠山远么?”
那中年男子道:”在下这里,乃是眠山北侧下一片旷野,一日之中,总有雾气长聚不散,又名为‘云野’,自这云野再往北走,渐入山道,便是苏州地界了。”
萧雨仇想起前几日,自己与老爹本想穿过安周城,前往苏州,驿站守卫曾说穿过眠山,绕道而行,想来便会途径这云野了。想起父亲如今杳无音讯,心里亦是着急,当下他又撇了一眼那墙上女子面容,发觉其乃是一副极长的画卷,画上的女子面容逼真之极,足见绘画之人工笔精深,出神入化,但自古以来,无论工笔水墨,构图均讲究留白,而这女子面容填满整张画卷,当真是见所未见,他猛然看去,心里仍旧惴惴,转过头来,问道:“这画可是下兄台你画的么?”
中年男子笑道:“区区拙作,倒让小哥你见笑了。”
萧雨仇道:“我觉得画的很好,乍一看便如真人一般。”
中年男子答道:“谬赞了。”说罢自己亦端详那副画卷,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而温柔之后,似有一道冷芒划过。萧雨仇瞧得奇怪,当下拱手道:“小子萧雨仇,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中年男子眉宇之间又复儒雅,笑道:“区区姓段,名子涧,比小哥你虚长几岁,若不嫌弃,称呼在下段大哥便好。”
萧雨仇觉此人举止间温文尔雅,与他谈话,如浴春风,心中亦生出好感,他先前所遇,均是赵行宝、金万里、蛇族众妖等玩弄手段,惟利是图之流,今日见这神仙一般的人物救了自己,便生出亲近之心,当下笑道:“段大哥,多谢救命之恩了。”
段子涧摆手道:“我生性喜静,偏好绘画种植,是故独自居于这荒山之外,不愿见世人,只因世人皆为一己私欲,玩弄感情,大违养生清静之道,恩怨之事,我并不放在心上。”
萧雨仇抚掌叫好,这般话直似说道他心里,只听那段子涧又问道:“萧兄弟,你是为何会独自躺在那眠山山下呢?”
萧雨仇叹了口气,把近日一连串经历说于段子涧听,其中蛇族机密之事,便草草一语带过,不做多言。段子涧听罢道:”萧兄弟你大难不死,其后必定洪福齐天,道家讲求盈虚之说,物极必反,你有此经历,对日后种种,皆有好处。”
二人又聊了半晌,萧雨仇顿觉这段子涧博学多才,见识超凡,乃是不可多得的文士,比起仕途上的呆头书生,不可同日而语。与他攀谈,便如品琼浆美酒,回味无穷。
萧雨仇心中畅快许多,当下起身拱手道:“段大哥,承蒙不弃,小弟我深感恩德,但如今我朋友生死未卜,我心中难安,是故这便打算离开。带我大事一了,再回来看望段大哥。”
段子涧点了点头,道:“也好,聚散随缘,若是有缘,我们定然还有再聚之时。”
萧雨仇推门而出,但见四周竹影如涛,随风而动,楼外药田几亩,鸟语花香,水声潺潺,一派清幽。
段子涧随他走出,手中多了一本泛黄册子,笑道:“萧兄弟,你我一见是缘,你前路漫漫,只怕多有凶险,我这里有一本武经,讲的是人体内力法门,也算不得什么绝学,你且拿去参详,或许对你大有帮助。”
萧雨仇不愿平白受人之恩,婉言谢绝,那段子涧道:“这本武经对我来说并无用处,对你兴许会有帮助,此乃随缘,并非施恩,你就收下罢。”萧雨仇也不好再拒,便道谢收下。
段子涧道:”此时云野雾气正要消散,你借此时段赶路,出了竹林背离眠山,直往西走,若遇上大道,便沿之而行,约莫两日功夫,便可入苏州地界了。”
萧雨仇心中不舍,但想起老爹与红胭,心中极为不安,当下告别段子涧,向着林外走去。
萧雨仇出了竹林,疾行里许,回头望去,只见眠山崇岭,轮廓淡淡,山下雾气重叠,云野辽阔,虚无缥缈间,竟有几分神似仙境,哪里还有竹林的影子?
“莫非那段子涧真的是神仙?”萧雨仇回顾方才际遇,竹楼、画卷、清茶、鸟语,种种片段交织之下,在眨眼间晃过脑海,便如梦境一般。他近几日所见所闻莫不匪夷所思,颠覆想象,是故即便今日真的遇见了神仙,只怕也是见怪不怪了。
萧雨仇微闭双眼深吸口气,抖擞精神,再踏征程。
远处天穹碧落,山如驰象,广袤旷寥,莫可名状,遥见西边一羽彩雀直飞冲天,终化作星星一点,归于万顷云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