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当萧雨仇清醒之时,但见银辉挂梢,一片清冷,他起身望去,红胭抱膝坐在火堆之前正望着自己,火光照下,更显得面容娇艳红润。
萧雨仇环顾周围,但见四野茫茫,星月寂寥,一座大山横卧远处,如虎雄踞,连绵不绝。
萧雨仇苦笑道:“我们这是被赶出来了么?”
红胭幽幽道:“他们打晕了你,为的便是不让你知晓我族居之所在。”
萧雨仇站起身来活动四肢,感觉并无异样,冷冷道:“他们这可是多此一举,我若要去,难道不能由你带路么?”
红胭眼圈一红,哽咽道:“我已被放逐,从此不再属蛇族,若再踏入族居半步,立马便会被碎尸万段。”
萧雨仇见她要哭,当真头大如斗,当下强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如今你逍遥自在,不用再受那劳什子族规约束。“
红胭皱眉道:”眠山就是我的家,大家都是我的家人,如今我孤身一人,又当去往何方?“她越说越委屈,当日在地牢之中,她初遇萧雨仇,自知人心险恶,不觉言语拘谨,每每按捺情感,但其后与萧雨仇历经险阻,在女娲神像面前又得她为自己求情,如今终于在这少年面前放下矜持,心中难过之下,便呜呜哭了起来。
萧雨仇哪遇过如此情景,一时间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只得胡乱编些故事哄她,红胭年纪上虽大他三岁,但心机不深,若然放下戒备,时而露出一副孩子般神情,反而惹得萧雨仇忍俊不禁。二人聊了许久,红胭渐渐睡去,萧雨仇心事重重,难以入眠,到得东方鱼白,天色渐亮,红胭醒来,萧雨仇抓了些野味,二人烤后分着吃了。沉吟片刻,萧雨仇问道:”红胭姐姐,那白小若为何要下令将你驱逐?“
红胭叹道:”她自小与我长大,跟我最是要好,她深知族规难违,又不愿我受那断手斩足之苦,是故唯有下令将我放逐。“
萧雨仇奇道:”她在你族中地位崇高,乃是女娲后裔,她若是站出来为你开脱,族中上下定然无人反对才是啊。“
红胭摇头道:”一切并非你所想,当日在我房中,尚有事情未告之与你,小若她身为女娲后裔,体内藏有绝大灵力,此灵力之强,有复苏万物,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之大能,我蛇族世世代代有女娲后人庇护,才得不惧其他四族威胁,安稳存活下来。“她顿了顿,问道:”萧公子,你可愿意再听我说个故事?“
萧雨仇笑道:”自然愿意,不过你往后就不要称呼我萧公子了,听得别扭,你叫我小萧便好。“
红胭脸上一红,又道:”我们妖界起于南疆万里山林,乃是洪荒时期遗留下来的一片沃土,虽然不比中原人杰地灵,但资源充沛,物种繁多。妖族祖先便是兴起于南疆古地,而世人所说的妖界,便深藏在南疆十万密林深处。“她顿了顿,又道:”妖族种类成百上千,势力最强者,并称为妖界五族,为妖王所统领,其中蛇族便算其一。蛇族实力强大,多半靠女娲娘娘遗泽。
女娲娘娘当年补天留下一块五色神石,名为’女娲石‘,女娲后人可用自身精血激发女娲石,以吸纳天地灵力,供蛇族修炼,益寿延年,增强神通,蛇族世代修炼的灵力‘蛇之逆鳞’便是从那女娲石之中吸取出来的。”萧雨仇听到此处,不禁用手摸了摸胸口处,膻中穴仿佛一跳,又归沉寂。且听红胭又道:“女娲后人在蛇族之中地位超然,实则多半只是表象,女娲后人历代须与蛇族最强大的勇士婚配,所生婴儿皆为女性,如此世世代代,为蛇族供奉灵力,看似蛇族拼死保护女娲后人,但倘若没有女娲后人,我们蛇族不用几十年便会灭绝。”
萧雨仇道:“这么一来,那白小若岂不是生来便没有自由,还偏偏要嫁给一个蛇族男子?”
红胭点头道:“正是如此。”
萧雨仇眼前闪过那张绝美面容,心头没来由的一痛。恍惚间听得红胭继续道:“本来我们蛇族若是居于南疆,灵力充沛之下,亦用不到女娲石,但十五年前,蛇族出了一件千年未有的大灾难,导致我们不得不举族迁徙,来到中原,但中原灵气充沛之地,均有名门大派占领,我们无法之下,只得移居荒山野岭,这眠山灵力不足,不得已之下,更加需要女娲后人的精血。”
说到此处,红胭面露沉痛之色,“约莫三十多年前,蛇族前辈捡到一名人类婴儿,怜他幼小,便带回族中抚养长大,这孩子聪慧无比,天资极高,极讨族人欢心,族长怜爱之下,违背祖训,瞒天过海,将蛇之逆鳞传给了这个人类孩子,哪知却惹来滔天祸事。须知妖族体质与人类迥异,妖族吸天地灵力,化入体内,灵力可存于身体任何部位,受意念导引,方可生化万物,变为神奇本领;而人类所修炼的,乃是所谓的内力,内力存于人体经脉之中,呈周天运转,其修炼法门于妖大为不同。那孩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将内力与灵力融合修炼,威力之强,直可用可怕来形容。当时族长不惧反喜,本想有此奇才,我蛇族当可兴盛一时,哪知阴差阳错之间,那孩子长大成人,爱上了前一代女娲后裔。”
萧雨仇惊道:“前一代女娲后裔?”
红胭道:“所谓前一代,便是小若的娘亲,那孩子深陷情网,不能自拔,但蛇族有铁律在先,女娲后裔需嫁给蛇族男子,决然不可嫁给人类。”
萧雨仇叹道:“那这为天才岂不是大大的不幸。”
红胭道:“谁说不是呢,他起初苦苦哀求,族长亦不答应,他因爱生恨,由恨成魔,加之他所修炼的奇功出了岔子,一时间性情大变,屠杀我蛇族近千人,其实小若已然出生,那人知晓此事,狂性大发之下,竟将小若父母双双杀死,只因放眼蛇族,竟无高手能与之抗衡,妖界震怒,妖王亲自出手,终于迫退此人,但此人修为之高,已通天道,即便妖王降临,亦不能将之彻底除去,只能眼睁睁瞧他遁走,临走之时留下话来,有生之年,必定屠尽群妖,荡平南疆。自此之后,我们便称他为蛇魔!”
虽然此时发生在几十年之前,但听红胭说来,萧雨仇仍旧感觉脖颈生风,心有余悸,叹道:“之后你们迫不得已,便如此被赶到了中原?”
红胭道:“不错,我们来到中原,小若借女娲石之力吸取眠山灵力,但时日一长,此地灵力渐渐稀薄,委实不够,长此下去,蛇族寿命便会逐年衰减,为解救我族,小若与我前往安周城之中,发觉安周铁塔内灵气充盈,远胜周围,哪知铁塔内乃是清一宫众降妖师修炼之所,一时间小若被擒,她冒死将我救出,我重伤之下遁入赵家,被赵行宝所抓,其后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萧雨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卷入如此曲折之事中,他听红胭道:“是故你救了小若一命,他们非但不领情,反而妄加猜忌,实在也有他们的苦衷,他们对人类有所偏见,亦是在所难免。不过最可怜的,莫过于小若,她在蛇族眼中,不过是一个延续全族寿命的工具罢了,与其说是保护她,倒不如说是软禁最为确切。”
萧雨仇听罢,心中思绪起伏,难以名状,当下道:”红胭姐姐,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红胭瞧了他一眼,脸红道:“我随你去找令尊吧。”
萧雨仇不禁为她担忧,往后她一介女子,该当去往何方?他想了想,只得道:”好吧。”
二人方要动身,却听野道边有人说道:“嘿嘿,好一对狗男女,族长猜得不错,他们果真是要私奔!”话音方落,面前两株大树后突然闪出两个蛇族卫士,身披白袍,其上纹有蛇形图腾,均是高大强壮,背负长镰,正自嘲讽地看着二人。
红胭惊道:“青三哥,青四哥,怎么是你们?”
萧雨仇冷冷道:“还瞧不出来么?他们怕是要赶尽杀绝!”
红胭摇头苦笑道:”我不信!”
那青三哥冷冷道:“红胭,你不必再装腔作势,族长神算,早就料定你是勾结外族,图谋我族的女娲神石,为了我族复兴大业,唯有斩草除根,方可不留后患!”
那青四哥面露不忍,慢慢道:“红胭妹子,你若亲手杀了这厮,四哥定然豁出性命,在族长面前为你洗脱罪名,大家交情还在,你看如何?”
红胭摇头道:“青四哥,原来你们从一开始,便没想放过这位萧恩公!”
青三哥呸了一声道:“什么恩公,他与我们非亲非故,岂会无故搭救,定然是早有预谋,另图他物!”
萧雨仇哈哈大笑,冷冷说道:“你们蛇妖当真是进化还不够完全,脑子里面都是浆糊么?行事均是人云亦云,什么狗屁族规?什么复兴大业?统统都是你们贪生怕死的理由!”
这几句骂得二妖狗血淋头,恼羞成怒,向视一眼,反手拔起镰刀,双双往萧雨仇头上砍来,萧雨仇初时怒气难抑,自胆边生,但如今见那两道银练也似的刀锋寒气森然,破空而来,站在原地也是傻了眼,红胭尖叫一声飞身扑上,但那蛇族卫士力大无比,镰刀一劈之势迅若奔雷,实难补救,萧雨仇感到一股劲风刮得面皮生疼,五官都似移位,双眼亦难睁开,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他分明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是一个男子的叹息,恍惚间伴着远古天边,那无名的歌谣,唱述着被人遗失千万年的缠绵,充满了无奈与悲凉,遥遥洒洒,如传天外,萧雨仇听了此声,不知为何,心中竟是说不出的难过,曾经种种悲伤往事闪过心头:幼时心爱小兽,不幸被杀;父母大吵,母亲离开;林间战狼,血染全身;父亲狼狈,生死未卜;白小若为保蛇族,命运多舛;惨遭误解,危在旦夕......一时间只因这一声叹息,萧雨仇心中大痛,忍不住流下泪来,直感觉人活世间,苦难无数,心头竟生出一阵茫然。
萧雨仇闭目之间,忽而感觉世界安静下来,竟似半点声音也无,“喀喀喀...”惊异间,他耳边听得些许声响,像是某种铁器碎裂之音,伴随着红胭一声惊叫,他方要睁眼,顿觉耳鸣大起,继而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