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雨仇迟疑片刻,但见云惊西转头笑道:“这位兄弟,我看你眼熟,你我似乎之前见过?”他这一笑温暖如春,可融冰雪,叫人无端生出亲切之感,萧雨仇此时衣着装束,与那日在苏州酒馆一般无二,只不过头上斗笠挂到了背上而已,他自知以云惊西之能,必然已经认出自己,况且人家为自己解围在先,总不能失了礼数,当下只得硬着头皮道:“云大侠好记性,在下与云大侠苏州有过一面之缘,承蒙吃茶之厚待,如今又欠了一份人情!”说罢抱拳一礼。
云惊西洒然笑道:“兄弟不必多礼,我等江湖儿女,何必在意这多小节,来来,到我房中喝酒!”说罢当先引路,萧雨仇不好违拗,只得跟上。
来到二楼房中,云惊西备了上好佳酿与萧雨仇对饮,其间问起萧雨仇姓名来历,萧雨仇不做隐瞒,依言答了,云惊西笑道:“萧兄,你若看得起我,便不要唤我什么大侠!”
萧雨仇亦笑道:“云兄,小弟我敬你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云惊西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突然说道:“萧兄,不知你此次前来无锡城,所谓何事?”
萧雨仇心中暗暗盘算,这云惊西虽然年纪轻轻,但身为朝廷钦差,身负绝顶本领,此番邀我前来,只怕并非空自款待,但他近日经历,与那蛇族脱不了干系,若是将蛇族秘密泄露出去,岂非对不住红胭先前的一番告诫?他心中这般想着,面上仍旧不动神色道:“不瞒云兄,我来这无锡,乃是为何寻我父亲。”
“哦?”云惊西讶道:“令尊也来到无锡?”
萧雨仇叹道:“这却不知,我只得穷究线索,慢慢寻来。”他想起老爹,心中甚是担心,面上真情流露,云惊西一时看去,也不像做戏,只听萧雨仇又道:“云兄将这客房让了我,你又当如何?”
云惊西笑道:“萧兄切莫担忧,方才不久,我接到家师书信,命我出去办一桩要事,是故今晚怕是无法归来,这房空着也是空着,你且凑合住下,明日也可再做打算。”萧雨仇又谢过,而后二人又攀谈几句,谈及今日无锡大事,云惊西问道:“萧兄你可有耳闻,近日由天威镖局亲自护送的一件宝物,便要抵达无锡了。”
萧雨仇点头道:“我确实听闻此事,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宝物?”
云惊西笑笑,摇头不语,他不回答,萧雨仇自然亦不多问,淡然一笑,又为他斟了杯酒。
二人又饮数杯,云惊西起身道:“萧兄,我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你请自便。”
萧雨仇忙起身送出,云惊西走出几步,回过头来,缓缓道:“对了萧兄,这无锡城龙蛇混杂,暗藏危机,深夜若无他事,且莫在街道上多留。”说罢拂袖转身,潇洒下楼去了。
萧雨仇望着他的背影,实觉此人高深莫测,叫人猜想不透,当下回到房中,左思右想,一双星眸间忽而闪过一道神采。
入夜,街道渐趋寂静,萧雨仇斜倚寒窗,闭目养神,自打修习了练气之法,他四肢耳目,似乎比常人灵敏了一些,虽然害怕那蛇之逆鳞反噬的怪病,但即便如此,他体内那股青色灵力,无形无息般流入耳蜗周围,丈许方圆之内,若有风吹草动,身体机能应势而发,却也可感知变化。
此时他分明听见自己所在客栈屋檐之上,有人悄声行走,他数月之前,曾以此法潜入赵宅,偷听赵行宝父子对话,但身法低微,亦无经验,被人轻易察觉,徒惹祸事,而今他听见有别人亦如此作为,心中不禁苦笑,他静听一会儿,突然身子一窜,翻出窗户,自檐边缓慢移动出去,借着淡淡月华,萧雨仇见一个黑影身法迅捷,踏着屋瓦向城北方向去了。当下不敢再耗,连忙提气纵身,悄然跟上。
萧雨仇于数月之间,几度在黑暗之中生死搏杀,奔走逃亡,已然总结出一套潜行之法,配合他体内的蛇之逆鳞,端的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此时他的蛇之逆鳞从膻中至气海,上下流转,自成循环,借此周流之劲,他才可身轻如燕,奔跑如飞。他这般蹿高伏低,始终与前方黑影保持一段距离,那黑影似乎没有发觉后方有人,依旧踏瓦踩砖,飞速前行。
如此一个跑,一个追,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但见城门在望,火把守卫,灯光肃然,那黑影向着城墙边上一冲,眨眼间没了影子。
萧雨仇大惊,悄然潜了过去,自草地之中细致摸索,却发现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可勉强容一人穿行,萧雨仇迟疑了片刻,一咬牙便钻了进去。
这地洞洞道甚短,周围土石尚湿,乃是新挖不久,通往城外的一条密道,萧雨仇自道中爬行一会儿,但觉头顶微光照来,已然到了尽头,推算方位,此处当是城北门之外的一条荒僻小路边上,似有土坡草坪之类的物事,掩盖住了洞口,他方要钻将出去,却听闻地面上竟然有人说话,一惊之下不敢再动,连忙凝神细听。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冷笑道:“吴镖头,如此深夜,这是赶着去哪啊?”
那吴镖头粗声道:“这位兄台尊姓大名,不知为何阻拦在下去路?”
那男子阴恻恻道:“吴大镖头成年只顾着赚钱,对于江湖动静却不大清楚啊,也罢,你不知我是谁并不重要,而我却知道你为何深夜来此,更知道你吴大镖头身后那马车里,嘿嘿,究竟装了何等物事。”
那吴镖头略一沉默,淡淡道:“不知阁下意欲何为?”
那男子冷哼一声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劫镖了!”
那吴镖头道:”我想阁下误会了,在下这俩马车,并非镖车。”
那男子似乎颇为不耐,冷笑道:”老子废话不与你多说,你快些交出车里的宝物,老子一时高兴,兴许还留你全尸!”
那吴镖头嘿然一笑,但听闻铁器出鞘之声以及金石交击之音,伴有瑟瑟风响,萧雨仇在洞中听得心跳加速,这吴镖头莫非来自江湖第一大镖局天威镖局?而那车上的宝物,是否就是传闻之中的太上秘宝?若真是如此,那也未免太凑巧了些,而自己方才追踪之人,自然就是那阴声男子了。
此时听这动静,双方已然交手,呼喝之声此起彼伏,萧雨仇凝神细听,却惊觉地上不止两人,那衣袂飘飞之声呼呼作响,杂乱无章,如此推测,少说也有十数人。
萧雨仇大气不敢多喘,这秘宝若是落入歹人手中,该当如何是好?萧雨仇正自盘算是否要出去搭救,但双方实力不明,自忖以自身本领,应对十几个刺客,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一时间也倍感头疼。
正自踌躇,突听闻一声惨叫,伴随马惊嘶鸣,端的撕心裂肺,破开黑夜的寂寥,遥遥传将出去,声调委实可怖。萧雨仇直听得汗毛倒竖,随后有人轻咦一声,便再无声息。萧雨仇勉力镇定,正想到洞外一探究竟,哪知便在此时,他忽觉肩膀一沉,一只手自后方悄然拍了上来,这下惊得萧雨仇魂飞魄散,这冷夜之时,幽暗之洞,无声无息来到自己身后的,能有什么好东西?他近乎喊出声来,哪知他身后有人轻声道:“噤声!”萧雨仇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当真难受之极,静默少许,地面之上又传来衣袂破空之声,萧雨仇这才惊觉,方才那伙人并未走尽,若是一时激动冒然闯出,立马便会被大卸八块,自打他入洞之后,变故接二连三,他心力憔悴之下,侧靠土壁已然不愿再动,他心中惴惴,心想身后不知是人是鬼?若是欲加害于自己,方才便早可动手,当下心中稍安,又过时许,地面之上始终没有动静,这时他身后那声音又说道:“可以出去了!“
萧雨仇一激灵,勉力向上爬出,出了地洞,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飘入鼻中,四周树影森森,草木丛生,一条荒僻小路衬着惨淡月光,向着无边黑暗蔓延开去。一辆马车孤零零斜停在道边,一匹白色大马自头颈以下,被人切成两截,横卧于血泊之中,再往边上看,似有一人仰面躺在地上,头颅不知所踪。
萧雨仇咽了一口唾沫,怔怔望着如此一幕,突觉眼前一花,多出一个黑衣少年,这人面如冠玉,眸若星辰,背负单刀,萧雨仇见了惊道:”是你!”
这少年苦笑一声,答道:“萧兄,方才没吓着你吧?”
萧雨仇亦是苦笑,看着面前的云惊西说道:“多谢云兄方才搭救之恩。”
那少年不是云惊西还会是谁,他点头回礼,面色忽而凝重,默然走到哪无头尸体之前,双目之中闪过一丝锐芒,喃喃道:“奇怪,此人并非吴镖头。”
萧雨仇走上前来,问道:”这吴镖头是何人?“
云惊西肃然道:”今夜,太上岛的秘宝已然送至城中,而护送之队,自然便是天威镖局了,天威镖局总镖头,名为吴三秋,方才那伙人,把此人当作吴三秋,杀人劫货,可惜此人只是吴三秋收下一名干将,他们误杀了人,只怕尚不知晓。“他说罢又来到那马车前,伸手挑开幕帘,车内空无一物。云惊西自言自语道:“奇怪,当真奇怪。”
萧雨仇不禁问道:“如何奇怪了?”
云惊西道:”方才那伙人,若是当真劫走宝物,那理当立马离开此地,而他们却在暗处埋伏一会儿,方才离开;再者,他们割下这镖师的头,却又是何道理?”
萧雨仇细想片刻,突然道:“莫非车上空空,他们并未得到宝物,是故埋伏暗处,探查是否还有马车,他们割下此人头颅,自然便是无功而返,砍头以作凭证了。”
云惊西看着他,目露赞许之色,点头道:“这般分析确实不错,萧兄好见识!”说罢他又俯身细查那白马伤口,嘿然道:“断江流的‘断江刀法’!当真是凌厉得紧。”
“断江流?”萧雨仇奇道:“是降妖师么?”
云惊西点头道:“正是。”说罢脸色微变,“糟了,此乃调虎离山之法!”
他见萧雨仇皱眉不语,又说道:”若我所料不错,这秘宝在深夜被秘密送出,同时发出四辆马车,分别自城东南西北四门运出,而真正的秘宝,便在其中一辆马车之中!”
萧雨仇道:“若是当真如此,除去这北门,尚有三门,这秘宝又究竟在哪一门运出?”
云惊西沉吟道:“城西之路直通太湖,水路复杂,但往来人流密集,不易藏匿;城南通往苏州,此时距离明日尚有几个时辰,是故不少江湖之人正自从那边赶来,亦不是藏匿之上策;唯有自城东运出,直抵达长江,如此道路交杂,移动范围极大,一旦逃出,绝难寻到。”
萧雨仇听了,说道:“这天威镖局当真了得,如此一来,这秘宝怕是无人得到了?”
云惊西摇头道:“我们能想出来,自然还有他人可以想出。”他俯身指着地上说道:“萧兄,你看着泥地上的轻微足迹,乃是暗影流的轻功高手,自东边去了,可见他们已然知道了秘宝的运送方向。”
萧雨仇依言查看,果真见那地上浅浅地布满了一层足印,若非借着月光细看,绝难发现,心中不禁对云惊西甚是佩服。
只听云惊西又道:“萧兄,事不宜迟,我这便要赶往城东,若是去得晚了,难以阻止这场灾难。你是否愿与我同去?”
萧雨仇点头道:“正该如此,还请云兄在前引路!”
云惊西点了点头,施展轻功纵起飞奔,萧雨仇连忙提气跟上,云惊西内息绵长,身形在苍茫林影月色之中飘忽穿梭,速度之快,尤胜良驹。萧雨仇修为尚浅,初时全力奔跑,尚能跟上脚步,哪知前方那云惊西的身影越缩越小,最后凝成一个微弱黑点,在苍茫夜色之中绝难分辨,忽而耳边飘来云惊西的声音道:“略向西倾斜里许。”萧雨仇依言行之,全力奔跑,逐渐跟上了前方那个黑点,两旁景观飞速后掠,萧雨仇并不认路,他不知自己究竟沿着什么样的路线奔走,亦不知自己奔行了多长时间,云惊西的身影总是或即若离,飘忽于前,不断以传音之法指点自己奔行方向,那声音明明清晰传入耳中,而那发声之人却相去甚远。冷风扑面,略有潮意,萧雨仇直跑得丹田空虚,双腿发软,真气已然告罄。而那体内任脉之上的“蛇之逆鳞”犹自飞速流转,自膻中穴流向气海,每经走一圈,一股钻心痛楚就由心口扩散一分,萧雨仇心知那反噬怪病就将发作,他忍痛奔跑,可谓辛苦之极,不料一会儿的功夫,看见前方云惊西停住脚步,闪入一顶合抱大树之上,萧雨仇如释重负,飘然随之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