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庄之所以叫做孟庄,是因为以前孟庄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姓孟,只不过后来孟家逐渐衰落,现在外姓人倒比孟家人还要多一些。
听说,老爷子的爹老家远在云南,当年逃荒要饭要到苏北孟庄。当时老爷子的外公在孟庄是个大财主,看着老爷子的爹还算精明能干,就勉强将自己的傻女儿下嫁给了老爷子的爹,但要求老爷子的爹必须答应入赘,而且与他云南的家人老死不相往来。老爷子的爹心想家里穷得叮当响,什么人也没有了,就答应了岳父的要求。
后来,老爷子的爹和娘连生了十来个儿女,但由于老爷子的娘只知道生下来傻抱着,不知道喂奶,再加上当时的医疗条件落后,于是只活了老爷子和小老爷子两个儿子,老爷子是老大,小老爷子是老小。老爷子的爹早年生活得很是凄惨,疾病缠身,常年吃药,是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不到五十就死了,当时小老爷子还不到八岁。老爷子的娘备受打击,没过多久,也跟了他去。
老爷子比小老爷子大了十来岁,小老爷子基本上是老爷子带大的,所以小老爷子与老爷子虽然是兄弟,但两人的关系情同父子。小老爷子的一切事务,当然包括婚姻大事都是老爷子做的主。老爷子千挑万选终于选到了明婆婆,一个知书达礼为人磊落心地善良的大家闺秀。可是,明婆婆的肚子不争气,一直没能生出只儿片女。
小老爷子与明婆婆的关系非常好,虽然老爷子不止一次地要休了明婆婆再娶个能生的婆娘,但小老爷子一直拒绝,坚决不再另娶。可惜他又死得早了点,年过三十就没了,只留下明婆婆一个人孤苦无依,年纪轻轻地就开始守寡。家里挣不到钱,到地里劳动也挣不下工分,一个女人家家的,过得很是凄惨。但好在她后来学会了接生,那时候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所以东家生一个西家生一个,倒也忙得不亦乐乎,日子才渐渐有了起色。
老爷子这一门倒开枝散叶,娶了个地主婆,连生了八个儿子,当时十里八乡都出了名,传开来叫做八生婆,年轻时很是得意,风光无限,更了不起的是八个儿子竟然都存活下来,没有一个夭折。
时过境迁,虽然八个儿子都活了下来,但不知什么原因,几兄弟之间一直打打杀杀,十年前孟家经历一次严重的变故,孟老三和孟爱民去了云南,孟家才算稍微消停一些,但现在,孟家却又起祸端——不到三天,孟庄躺着孟老二的尸体,医院里躺着孟仁道和孟爱民,还有明婆婆。
不过,庆幸的是,明婆婆的伤势并不重,只是右腿上了一条石膏,其它均是皮外伤,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但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想必也疼得厉害。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痛苦,反而因为救了我爹一命而感到自豪。
原来明婆婆一大早赶来医院的时候没有找到孟仁道,听说由于伤势过重,已经连夜转院。等她再回到孟仁义家时,孟老三的儿子孟爱民已经风尘仆仆地从云南先坐飞机回来了,而且听说孟老三也随后就到。孟仁礼把孟爱民拉到孟仁义的尸体旁,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把孟仁义蹊跷的死和我偷溜到他家所做的一切如此这般述说以后,孟爱民果然愤怒到极点,咬牙切齿青筋暴露,揣着一把匕首就跑到我家报仇去了。
原来如此!
“奇怪,这个该死的鳖孙,明明老三才是他亲爹,却跟老二好得像亲爷俩。老二死了,孟秀没来报仇,他倒千里迢迢地跑回来拿刀子要剁人!”明婆婆躺在床上,恨恨地骂道。
我也觉得奇怪,孟爱民凸出的眼睛像极了被猫尾扫过的孟仁义,但在没有看到孟老三之前,也不敢轻易下什么结论,说不定他更像他爹孟老三。
“奇怪,老六平时虽然莽撞些,但也不至于疯成这样,今天他竟然想杀人,这个王八犊子,养不熟的白眼狼!”明婆婆恨得咬牙切齿,继续骂道。
原来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就是孟老六,这令我无比惊讶,因为孟老六与孟家所有的兄弟长得都不一样,简直就是个异类!
“明婶,五哥转到哪个医院去了?”我爹一边用毛巾擦着明婆婆的手一边问,他不关心孟爱民到底跟谁好,也不关心孟老六为什么而疯狂,他担心的是孟仁道的伤势。
“哼,谁知道呢?咱不管他!”明婆婆撇了撇嘴巴,不屑地说。
突然,她脸色一沉,“老八,老三马上就到!”
只见我爹的身子一震,手上的毛巾差点掉落下来,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虽然不知道孟老三是个怎样的狠角色,但从明婆婆和我爹的神情上来看,我猜我们肯定遇上了大麻烦!
我爹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明婶,我们先去看看爱民。”
孟爱民仍然昏迷不醒,医生说他受到太大的外力打击,除了背部的肌肉挫伤之外,更伤到了大脑,说不定将来会有脑震荡后遗症,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怎么办,怎么办?”我爹急得搓着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像一头受困的野兽拼命挣扎,始终挣不脱恐惧的牢笼。
急躁现在是最不顶用的,必须要先分析一下形势:今天上午我们只是侥幸躲过了一劫,一旦孟爱民醒来,更会来报仇雪恨。孟仁道被伤得很重,依他村长的威严加上本身的彪悍,如果好了肯定会来取我的小命。孟老三正在回来的路上,如果看到他儿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估计我们一家三口的命都悬。
这时,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老爷子正拄着拐棍带着两个人走过来。一个是应该见过一面的妇女,另一个是比较像我爹的男人,低着头唯唯诺诺,小心翼翼,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惨淡的愁云。
三人看到我同时停住,老爷子举起拐棍指着我说:“老七,这个就是老八的小闺女,七娃!”
被唤做老七的男人先是一愣,身子一抖,慌乱中扶住墙壁才站稳身形,然后朝我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飘飘地跟着老爷子径直走进了明婆婆的病房。
明婆婆看到孟老七很高兴,激动得一下子坐起来,但同时由于疼痛又啊地一声躺下去。老爷子赶紧去扶她,不料却被她厌烦得一把推开。
孟老七急忙跑过去抓住明婆婆的手,看了看伤势,眼泪就流下来了。
“男子汉大丈夫就爱哭,哭什么哭,等我死了再哭也不迟!”明婆婆含笑嗔怨道。
孟老七擦了擦眼泪,睁着通红的双眼抬起头来,鼓足勇气盯着我:“是你惹的祸?”
“唉,别提了,这闺女一回来,老二就死了,我家爱国说什么惊吓过度,他那么壮实,那么毒,杀牛宰猪,他怕过谁?我才不信他是惊吓过度死的,这就是报应!死了就死了吧,这丫头片子还去捏老二的脸,看老二的尸体,你们说她胆子大不大?更气人的是把老五的眼睛弄瞎了,现在还在济南军区医院治着呢,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原来那妇女是孟老大孟仁礼的老婆,她嗓门又尖又细,听起来像夏天鸣噪的蝉。
“好了,别说了!”老爷子不耐烦地打断她,“今天上午爱民去打老八,被老八磕了一棍,老六拿刀想作恶,被你明婶撞了一膀子,所以你明婶才摔成这样!”
孟老七一听我不是始作俑者,低下头去,悻悻地小声嘀咕道:“反正,反正跟老八也脱不了关系!”
什么逻辑?!
这时,我爹走进来,看到屋子里一堆人,连忙低头哈腰地叫了一圈:“爹,大嫂,七哥,你们都来了!”
但没人理他。
空气一时极为尴尬,老爷子站起来吩咐道:“老七,你去照顾爱民,那谁,你就在这里照顾好明婶!”然后扭头对我爹说:“老八,拉我回去,老二的尸体都臭了!”
我心想老爷子心也真大,儿子孙子死的死,伤的伤,但他依然相当冷静,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一度怀疑他的心是铁做的,后来才明白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兄弟不和,手足相残,早就习以为常,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伤了治,死了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