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闭上眼睛那一刻，不远处站了一个华服的男子。他款款走来，没有惊起半点尘埃，他手掌发着紫金色的光芒，向着二丫轻轻一挥，二丫睡得更加昏沉，这一睡，就是三个月。
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启州城外，略一回想，了然到，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终于从柳儿村走到了启州城，昨夜来的太晚，城门已经关闭，便在城外找了个僻静处暂时休息。
这启州城是昆仑山脚下的一座城池，我要去昆仑，就先经过启州。
我在柳儿村的时候，有热心的村民告诉我我画的雪山好像在西北方。我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也顾不得柳儿山后面的天尽头，便折了方向往西北方走。
一路艰辛自不必说，也断断续续打听到西北有座昆仑仙山，山上住着很多仙人，仙人每四年会收次徒弟，而今年，刚好又是一个四年。
有机会窥得仙境，有机会能做仙人的弟子，这个大好的机会偏偏让我遇上了。
说是命也，实也命也。
头昏昏沉沉的，像是睡了好久，可看天色明明还早……睡了一觉竟睡傻了，怎么隐约觉得忘记了什么事？算了，等会城门要开了，我得去排队了。
这世间有很多修仙门派，但大多都是半路出家，真正术法纯正鼎鼎有名的大门派也就那么几个，江南的茅山，天府的蜀山，海外的蓬莱，还有我面前这个，众仙门之首的昆仑山。
我坐在昆仑山脚下启州城城西的一间茶肆里，要了两个白面馒头，就着白水一边吃一边听周围的谈论声。
茶肆酒坊里的高谈论阔珉宣说十有八九都是名不副实，口口相传的，许多东西传来传去都传的不像样子。
上个月城东张大嘴的漂亮媳妇生了对双胞胎，孩子嘴随爹略大了些，哭起来格外有气势，第二天就有好事者在酒肆里传说双胞胎面目恐怖一哭起来口水流了一大缸，传来传去更有甚者说那对双胞胎白天是婴儿晚上就变成妖怪。人们见惯了，只当茶余饭后的一个乐子，也不真信他们的话，毕竟这里是昆仑山脚，哪里来的妖怪不长眼敢在这里闹事。
我因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信以为真，还煞有其事地到城东张大嘴家扒在窗子上偷偷地瞧，襁褓里的婴儿只嘴异于常人的大，并不像人们传的那样长得丑陋可怕。可见流言蜚语除了能陶冶情操之外，着实是不切实际的。
可是最近人们的话题都不再是家长里短，而都是围着一个内容：昆仑山今年夏天的收徒。
昆仑山是四年一招的，每四年昆仑都在夏至那天广收门徒。说是广收，只是选择范围上的，并不是数量上的。昆仑山收徒，年龄不限，性别不限，籍贯不限，种族……不限。
“昆仑山是唯一一个肯收妖怪的门派，但需得通过试天门才行。试天门能试探生灵的灵魂，若灵魂向善，走过试天门便如脱胎换骨，若别有所图心怀不轨，灵魂就会受到三昧真火焚烧之痛，轻者痛的倒地不起，重者便会灰飞烟灭。”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扭头去看，旁边桌有个二十多岁的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谈及昆仑山一脸憧憬，讲起话来怪怪的，应该不是本地人，也是慕名来拜师的。
与他同座的是我认识的，十五六岁名叫陈仙，嘴皮子极利索，平常就爱吹牛浑说。只听得年轻男子钦佩地望着陈仙口若悬河地讲着：“我四年前也曾去昆仑山拜师，那昆仑山高的能通天，我们夏至前五六天天就从山下走，天气热，爬山更热，还没到中午就有一部分受不了的放弃了，还有一部分体质弱的热昏在半道上，那天太阳实在是太大了。也亏的我身强体壮，一直坚持了下去……”
“昆仑山为何要在夏天收徒？待到秋高气爽之际再登高望远自然轻松许多，也别有一番风味。”书生问。
“我们是去拜师又不是郊游，要那么舒服还求什么仙？”陈仙摇摇手，书生被堵也不恼，仍是极为兴奋的望着这个比他小好几岁的陈仙，陈仙继续说道：“差不多傍晚的时候那人已经少了一大半了，同行的只余三百多人，你当这三百多人都是人啊？”陈仙压低声音凑近他，“最少也有几十个都是妖怪哩！”
我听见那年轻书生深深的吸了口气，“对于昆仑山收精怪为徒，我虽早有耳闻，但竟不知有如此之多的精怪前来拜师，倒也是一件奇事。然则我亦听闻精怪生来就会些术法，怎会与吾等凡人一样步行而上？
“这你就不懂了，昆仑山上有法障，寻常妖物的法力都被克制，况且得一步一步走上去才见的心诚你说对吧？”
“然也然也，可是与如此多的精怪同行……陈小哥你甚是勇敢。”
“我才不怕呢！倒是有好多个怂包，被妖怪吓得跑了。”陈仙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左右眉梢一上一下，颇为喜感。
“陈小……壮士，也不知那精怪都长得什么样？”
“嗯……本来我也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同，都化成人形，就是打扮异类了点。可是太阳落了山，有些妖怪就露出了原形，有的头上长了角，有的地上拖着条尾巴，最吓人……最可笑的是有一个男妖对着月亮一声声长嚎，手脚并用地就窜到我们前面去了。冷不丁地让我们看见，把我们……把他们吓的呀，立刻跑了一大半人。”
“陈小……壮士，吾曾闻，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既然这些精怪一心求仙，也并未做出伤害凡人的事，那必定是精怪中的好精怪，只是长相丑陋行为异常而已，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壮士你说是也不是？”
陈仙脸上变幻莫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你还是太年轻。”十五六岁的陈仙望着二十多的男子，语重心长地吐出了这句话。
“噗——”我笑了出来，并一发不可收拾。陈仙听得声音恼了，侧身看我，见是我，更恼了，“陆二丫！你笑什么？！”
我忍了好久，脸涨得通红，终于没再笑出来：“我没笑什么没笑什么，小仙哥你继续说。”
陈仙瞪了我一眼，要我过去坐，我坐在他旁边，对面是那个年轻书生，见我过来，连忙起身作揖：“在下青州周器，字玉成。”
我以前常见珉宣作揖，知道他们读书人酸的很，也还了一礼，“我是清水村陆二丫。”
大人们互相介绍总要说自己是哪儿的，我现在也会依葫芦画瓢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清水村。
“周秀才，这是我妹。”陈仙望着我皱眉，“陆二丫你怎么这在？午饭吃了吗？还是馒头吧！？我娘都跟你说了，让你去我家吃饭你怎么总不听？看你那丁点个子，每天吃馒头能长个儿？”
我心里因着陈仙那句“这是我妹”而倍感温暖，也不知道月光下温柔的姐姐如今怎么样了。
我吐吐舌头，也不说话，狗腿子地拉拉陈仙的衣角，“陈小壮士你继续说！”
陈仙瞪了我一眼，扭头过去的同时瞬间变了一张脸，写满了得意张狂。
“你们不懂！你以为那妖怪都是去拜师的？还有好多都是准备混进去的奸细哩！”陈仙的左右眉梢一上一下，变脸的迅速让我措手不及，忍不住惊叹陈小壮士真乃奇人也。
我和周书生同时抽了口气，“怎么会这样阴险？没出事吧！”
“哪能啊！那昆仑山多大的本事，能让心怀不轨的妖物混进来？昆仑镜照其过往之事，试天门试其灵魂本质，凭他藏得多深，瞒得过昆仑山中的神仙？再说就算真的有妖物心怀不轨，你当昆仑山那群仙长们都是好惹的？别说小小妖怪，就是妖王魔王来了昆仑又何曾怕过？”
“再说那天晚上，我们凡人体力不支就生起火堆围着睡了。谁知夜里越来越凉，冻醒了好几个，只好轮换着几波人看着火堆加加柴火。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就出发了，才走了片刻就发现路上的情景明显不同了，原先一路树木葱郁，知了不停地聒噪，现在竟发现了几株秋天才有的枫叶，天气也明显不像昨天那样炎热了。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就不是几株枫树了，大片大片的枫树林红彤彤的的可好看了，天吹着阵阵的凉风，那一段时间可是一路上最舒服的了。可是越走越上，天气便越来越寒冷，枫树也没了，四处都是秃了的树，我们身上还穿着夏天的薄衫，好几个小点的孩子，呶，就像二丫你这么大，直打喷嚏。其实我们上山前也有人提醒我们说山上凉，可这大热天的没几个人真信的，带着厚衣服也是个累赘，谁想到后来那样冷……”
“小仙哥你四年前不也是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我默默说道，陈仙瞪了我一眼，我噤声。
“无衣御寒之事岂不痛哉？”书生叹。
“你当这是多大的事，若我们连这点事都解决不好，这点寒冷都经受不住，还怎么做昆仑山的弟子？”陈仙傲慢地翻了个白眼。
“……陈壮士思想之深远，境界之高深，在下望尘莫及。”
我被周书生说的身上一阵鸡皮疙瘩，“那小仙哥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也就是打了几匹虎豹，剥了皮制了披衣，不算什么，不算什么。”陈仙虽这样说，但表情早已得意得飞上了天。
小仙哥你四年前十一岁就会打老虎了……打老虎打老虎我在心中默默念着。
我听得周书生深深地吸了口气，“陈小壮士……”
我赶忙打断了他的话，“小仙哥后来呢？”
“再往上走就飘起雪了，索性雪不大。我现在好说为什么要在夏天收徒了，好在是夏天，山顶上雪下得不大，要是在平常，山上早就积的厚厚的，人根本走不上去！”
“其实就算在平日，昆仑山上还是万丈积雪。”周书生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陈仙一副你懂什么的傲娇样不予理睬。
“终于在夏至那天午间看到了昆仑山的山门……”陈仙闭眼，似在回味，“山门连绵了数里，高入云天，雪地渐渐消失，脚下是汉白玉的砖石，天气也温暖如春。山门前是一大块平地，像是硬生生从雪山上削成的，上面聚集了大批的人群，一个个身着白衣的仙门中人分散开来维持秩序，场面庄严且盛大。”
“山门夏至正午准时开启，这时浩浩荡荡地选拔仪式才正式开始。午时已到，山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个白衣飘飘风姿绰约的仙人，站在剑上缓缓飞出来，仙人有山一样大，声音像钟一样响。他一说话，我感觉大地都震了震，身边的人都倒了一大片……”
“……”
“……”
“他先是给我们介绍了昆仑山的历史，又警告了那些妖怪一番，交代了一下试炼的内容，等会山门就会大开，走过去到终点就是第一关，而且妖怪通过试炼是要变成原形的。仙人话音刚落，那些妖怪就迫不及待地化成原形，有的变成大象，硬是把周围的凡人弹出老远，有的变成桶一样粗的蛇，昂着头吐着信子愣是把一群小孩吓哭了，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就等着山门大开的时候冲进去……”
“谁知，山门大开的那一瞬间全部人都惊呆了……”陈仙说到这故意停下来不说，听入迷的我和书生都急坏了。
“小仙哥……”
“陈小壮士……”
看着我们着急的样子陈仙这才满意地继续了：“你们猜我们看见了什么？”
“布满鲜花的草原！”
“仙鹤祥瑞的天宫！”
“是一片火海。”陈仙很少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天上有火球不断地落下，地上熊熊翻腾着火焰，山门一开，滚烫的气息喷涌而出，那些人和妖怪们都愣住了不敢再前行。”
“我知道，火海是假的。”我说。
陈仙嫌弃地撇了我一眼，“你知道什么？我到那火海的面前，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我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怎么会是假的？！”
“难道就没有人或者精怪进去吗？”书生问。
“有是有的，有一只狐狸踏进了火海慢慢就消失在火焰之中了。也许是得了道行，不怕火烧了它的毛。又陆续有些人和妖怪进去了，都没有再出来过，也不知是到了终点了还是烧死在火海中了。”
“那年我运气不好，第一关就遇见这样强人所难的，若不是有法力在身或者有些武功，谁敢进去？后来我就随大部分的人下山了，如今过了几年，我也学了不少功夫，今年的试炼我已经跃跃欲试了，你们别说，就算是再给我来场火海，我也照闯不误！”豪情万丈满满地写在陈仙脸上。
“陈小壮士真是胆识过人，勇猛超群，再下佩服佩服。”周书生笑的意味不明，陈仙得意得眯起眼丝毫没有发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