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我回到淅淅巷尽头的古宅里,一个月来我一直住在这里,等待着六月底的昆仑山收徒。
巷口是陈仙家,陈家婶婶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见我一人孤身在外,常叫我去她家吃饭,有时架不住她的盛情,便都依她,怪不好意思的。
听陈家婶婶说,陈家祖上曾经得过一个仙长的恩惠,从此对仙人有着执着的向往,便教育每一代子孙,一定要追寻仙道,生生不止。
陈仙的爹,陈仙的爷爷,陈仙爷爷的爹,都一次又一次的上昆仑山求仙,可每一次都没有成功。到了陈仙这一代,干脆连名字都起的如此直白露骨,可见他全家人对他的浓浓期盼。
这座古宅没有人住,森森的铁门后面锁着一个荒凉的世界,启州人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初来乍到,我没有钱也没有认识的人,只要有片瓦遮头,管它干净不干净,也就翻了围墙进来了。
正屋我是不敢去的,在西边找到个柴房,稍微打扫一下住进去,比路上过得好多了。
前院里有棵健壮的桃花树,我来的时候它开的正艳,让我想起清水村村口那棵。可惜它在这院子里花开花落没有人看到,清水村那棵每到花开总能招惹到一群孩子。
我算算日子,离夏至还有十日,启州中人也越来越多了,人多了活计也会多,明天去悦来客栈帮帮忙换几个钱,加上这段时间攒下的钱,买一件厚一点的衣裳带着上山。正想着,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喊我名字,听声音是陈仙。
我从围墙上爬出去,陈仙皱了眉头:“二丫让你去我家住吧,住这多不方便,还没找着门?”
“后面有几个小门,不过也都锁着,不碍事,这墙不高。”我不好意思的笑着,“住这挺好的。”
“我娘找你去家里吃饭,别说不去!爬都爬出来了。”陈仙勾住我的肩膀往巷口走。
我也拗不过他,只好顺着他走了。心里是极不好意思的,总不愿意欠别人的。
陈仙的爹在家修道炼丹,骨络分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我见他叫了声伯伯好,他微笑地点头,慈眉善目。
婶婶早就把饭盛好,拉着我坐下来吃,我有些局促地坐下,也只说了声婶婶好。
婶婶摸摸我的头:“当自个儿家放开来吃,我可希望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呢。”
陈仙是家中独子,据说是陈仙娘生他的时候有了亏损,再也不能生育。她也经常跟我说,希望能有个小女儿承欢膝下,便终身无憾了。
陈仙娘特别喜欢女娃娃,我觉得很稀奇,我娘是生了三个女娃才生了弟弟,在我们那儿,在爹娘看来,女儿不过是赔钱货而已。想到此间,越发觉得陈仙娘与众不同,心里看她都跟看菩萨一样,默默想着就是冲着菩萨面以后也要好好护着陈仙。
一顿饭自免不了嘘寒问暖添菜加饭,吃完之后婶婶阻止了我要去收拾碗筷的动作,从屋子里给我拿了个包袱,取出来展开,原来是一件藏青色的厚棉袄。
“昆仑山上冷,这是你婶婶拿陈仙的衣服改的,你穿穿合不合适。”陈伯伯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婶婶就拿了衣服往我身上套,“四年前我给仙儿带的就是这一身呢,沾了不少仙气,仙儿长得快早就穿不下了,我又加了些棉花改了改,婶子也没什么送你的,给你这件沾了仙气的棉袄当做个好彩头,哎!正好!丫头还暖和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能要……”
“拿着吧丫头,去年我陪这小子去的,今年就让他自己去历练历练,丫头你们要在一起互相帮衬,大伯就不去了。”
“拿着二丫别婆婆妈妈的,冻死在路上反而妨碍了我们上山。”陈仙紧紧我的领口,“还真合身!”
我想想看也对,也就不推辞了,只是在这大热天紧紧地裹着棉袄,脸上憋得通红,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亏得陈仙还扣起了我脖子上的扣子。我喘喘地脱下了衣服,松了一大口气,陈家夫妇哈哈大笑起来。
“丫头虽然年纪小,但比陈仙稳重,陈仙!多听着点二丫的话,别又像上次那样被妖怪吓的四处逃。”陈伯伯说。
陈仙闻言满脸羞赧,看了看我,发现我笑吟吟地看着他,瞬间涨得脸比我还红,低低地说:“我才没有……”
我也不好意思再拆他的台,说什么看到妖怪不害怕,又是打老虎做衣服……亏我还真信,陈家世世代代上昆仑求仙,怎么会不知道昆仑山上冷?我只捂着嘴憋着笑,陈仙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黎明我出发的时候,心情很平静,也就翻墙的时候一失手从墙上摔了下来而已,没出什么大的纰漏。
陈仙在前面哈哈大笑,旁边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周玉成,背上背了个大书篓,真感人,求仙都要读书。
我拍拍手上的土,一深一浅地走过去,指了指身后的棉袄饱含深意地笑了笑,陈仙果然敛了色,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二丫你要小心。”
周书生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二丫你腿没伤着吧?”我撩起裤脚,没破,心里才放下心来,周书生扭过头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懒得理他。
陈家伯伯婶婶在巷口等着我们,租了一辆马车送了我们去了城外。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连绵起伏的山脉才在我们脚下,我们跳下马车,陈家婶婶的眼睛里早已泛起泪花,拽住陈仙的衣角嘱咐他万事小心,遇事不要急躁,就算进不了昆仑,爹娘也会永远在家里等你。
爹,娘……唉。
爹爹现在在做什么呢?娘肯定在做午饭,小妹那么馋定会偷吃很多,弟弟那身衣服也不知得脏成什么样,姐姐在婆家也不知会不会受欺负。
我放下安稳的日子出来这世上颠沛流离,后来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告别了陈仙爹娘,正是正午时分,我们吃完了干粮,也不顾这刺目的太阳,就往山上走去了。
在启州的时候,能看见昆仑群山掩映在白云之后,只觉巍峨雄伟。现在近了,只见百草丰茂,郁郁葱葱,偶尔几声虫鸣鸟叫,只让人觉得安静宁和。山脚有一宽道,长约三里,我们双脚踏上去,算是正式踏上了修仙路。
山上也不甚陡峭,更兼有前人踏出的小道,一路走得轻松,倒不像是寻仙问道,像是寻常游玩了。后天就是夏至了,所以今天的人格外的多,大多是十几二十几岁的青年,也有少数五六十岁满头白发的长者,都还神采奕奕精神饱满。
“小仙哥,你爹为什么今年不来?”山间林木多,也不似外面炎热,心里一阵舒爽,连步伐都轻盈许多,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说着话。
“大概是舍不得我娘吧,我大伯常说,成了家凡心就更重了,也不舍得离家去求仙了。五年前我爹也只是送我上山而已,现在我长大了,当然要自己去了。”
“那仙人里有成家的吗?”我问。
“这个我爹娘没说过,不过既然和尚不许婚嫁,那仙人应该也是不能的。”陈仙说。
“非也非也,道家讲究顺其自然,自是不反对仙人们成亲的。吾听闻还有阴阳双修这一功法,想必在仙界成亲是没关系的。”周书生说。
“原来入了仙门也能娶老婆啊!哈!那怎么办呢?谁能勉强配得上我?罢了罢了,便娶那最漂亮的做娘子吧。”陈仙摆摆手,眉毛都要扬上天去了。
“脸皮真厚……”我小声嘟囔。
“死丫头你在说什么啊!?”陈仙冲我龇牙,挥拳,“你不信我!?等我娶到了最漂亮的仙女一定让你好好看看!”
我拉着周书生来挡住陈仙的攻势,躲在他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说道:“你见不见得着仙女还不一定呢!”
陈仙欲过来揪我耳朵,被周书生拦下了:“陈小壮士莫生气,陆姑娘还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还小呐!她都快成精了!”陈仙甩头不看我,“死丫头你给我记得。”
“哼!”
陈仙心里也没底,进不进得了昆仑山门,过不过得了会试,见不见得到仙女,陈仙一点把握都没有。他犹记得那年火光冲天,别说踏进去,就连呆在原地不动,那种就快要烧过来的热气和灰烟就让他吓的一哆嗦,直往山下跑,弄得陈仙爹手忙脚乱地去追他,劝都没机会劝他一下。
陈仙胆小,五年前胆小,现在胆子也不大。昨夜爹娘郑重其事地把他叫去房里,爹很温柔,娘很凶,一刚一柔地分析他的缺点不足,愣是把他说的感觉无颜再活在世上。最后,爹难得收起笑脸严肃地跟他说,爹和爹的爹研究仙道这么多年,虽一事无成,但也练得几分眼见。巷子里的那个二丫不似寻常人,你跟着她也许会有一线希望。
陈仙难得看见爹这样严肃地样子,虽不屑话的内容,但也记在了心里。现在想来,陆二丫那个死丫头确实嘴欠得不似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