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绷得都僵硬了,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是你啊二丫?”我抹去眼中不知何时凝聚的泪水,抬头一看,儒服高冠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珉宣!!
我觉得我眼中肯定绽放出万丈光芒,闪地珉宣都要瞎了,所以他退后一步躲过我的锋芒顺便拂开我抓着他衣角的手,我却像是越来越有精神一般向他扑去。
真好,摸到活物的感觉真好,珉宣挣扎了一下发现他一文弱小书童实在挣脱不过我一个庄稼女便也放弃了,随我像风中的油纸一样死死地糊住他。
“二丫你家那头大黄牛可以卖掉了,你去耕地肯定比牛力气大。”我本来紧张的心情变得羞恼,便欲松开他略表几分歉意,谁知我的怀抱竟渐渐变得虚空起来,面前珉宣的身子变得透明,身体如沙一般松软,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竟消失不见了!
随着他一起消失的是这广阔的荒野和弥漫的雾气,取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彻骨的寒意。天变得越来越亮,地变得越来越白,原来的荒野竟变作个冰雪世界!
雪纷纷地落下,我惊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里竟是座雪山!我站在半山腰上,周围是连绵的山脉,银装素裹,绵延千里,壮阔巍峨,山下隐有绿意,远远看去,云雾却挡住了视线。周围大雪纷飞,偶有雪松一两棵,却也是白发当头绿意不再。只有怪石崚峋,千奇百怪,冰冷可怖。
向上看去,心中一震,以我这座雪山为中,周围五座雪山连同中间这座都高入天际,不见其顶。仿佛刺破天宫,漏下了万丈金光。
我心如擂鼓,仿佛见了神祗,有一种冲动在心底燃烧,呼啸着让我爬上山的顶端,我有一种奇怪而疯狂的感觉:那里,也许有我穷极一生都要寻找的东西。
我身上还穿着春日里穿着的衫子,先前是极冷,但是呆了这许久已经没有那种刺骨的感觉了,连雪化在脖子里我都没什么感觉。
如果有人看见的话,肯定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像失去理智了一般走着,遇到陡峭的面我也不避开,只一味地攀着岩石向上爬,锋峭割破了我的手掌,我也浑然不觉地疼,向着山顶一刻不停地前进。
也不知向上走了多久,直到我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理智才重新回到了我的大脑,最后的清明意识到:也许我要死在这茫茫的雪地里了。
清水村外二里地,箫冉双手捏诀,口中喃喃念着术语,突然睁眼向天上飞去,双手做了个束缚的姿势,再落地时地上已经多了两个人——儒服高冠,一大一小,正是翰如珉宣父子。
翰如面色坦然,倒是珉宣面有不忿,黑葡萄一样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怎么运不上气?臭道士,快给我们解开!你老追着我们干什么?天下那么多妖怪为什么偏偏就盯着我们?”
箫冉就是白天二丫看到那个白衣男子,他不回答珉宣,也不看他,却死死地盯着翰如,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盯出个窟窿。翰如也看着他,不羞不恼,眼中平静如海。
良久,到底是箫冉先开口:“好久不见,哥。”
翰如淡淡道:“你我早已断绝关系,不必再叫我哥。”
“哥……”
翰如摆摆手,“不必多言,如今我父子二人中了静心术法力被禁锢,愿赌服输,回昆仑还是就地正法?你按妙今吩咐的做吧。”
箫冉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低头不再看他,起了手势准备收了迷阵,却在这时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你是故意被我抓住的吧,其实我都知道……哥哥从来不会让我为难的……”
翰如没有说话。
古老的口诀在箫冉唇齿间吞吐,他突然皱眉:“不好!竟有凡人入了迷阵。”
箫冉念完收阵诀,御剑飞起,也不管翰如和珉宣,一个人飞走到处寻找起来。
终于在清水村口找到了昏倒的二丫,他仔细一看,只是精力耗尽并无大碍,如今迷阵已收,她睡一觉便好了。但不知道女孩住在哪,也不忍更深露重让她一个小孩子睡在野地里,便施法让二丫醒来。
仙力散发着蓝色的光向二丫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涌去,不知何时翰如已经站在他身边,牵着满脸不情愿的珉宣。
只一炷香的功夫,二丫有了转醒的迹象,箫冉停手说到:“我们先回去吧,别让她看见我们最好,只让她觉得做了个梦便罢。”
珉宣瞧着还在昏迷的二丫,不敢多说话,只心里不舍,默默与她道别。
我永远忘不了那么一个夜晚,我睁开眼,高高的天幕上漫天繁星,有三个人印在浩瀚的星海中,站在一把剑上,伴着流星,衣抉翻飞,红缨夺目,一路西去。
一年后,阳春三月,又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今天初八,是我姐姐出嫁的日子。
五更没到,姐姐就起来妆扮了,厚厚的脂粉盖住了姐姐眼下的青影。
昨夜注定无眠,小妹还小还未知人事,与我们也搭不上话,早早地便睡去了。我和姐姐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看着高高在上的月亮,我问姐姐你高兴吗,姐姐说不。我问为什么,姐姐无奈一笑我舍不得你们呀。我说葛家离得也不远,姐姐你想我们不就回来看我们吗。姐姐说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老是回娘家婆家会说闲话的。然后叹了一口气,便沉默了。
也许是觉得这浓重的黑夜能包容一切,也许是舍不得姐姐所以觉得更亲近了些,我说姐姐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姐姐点头,相信,不是还有鬼吗。
我说姐姐我想当神仙。姐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眼中折射着温柔的月光,可以啊,二丫将来当了神仙可不要忘了姐姐哦。
她的眼睛很真诚,也许只是她顺口的一句,但从她的眼中我得到了莫大的勇气,于是我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我一生的决定。
已近黄昏,想必男方家的人就快到了。姐姐紧紧地捏着娘的手,娘抹着泪搂着姐姐的肩膀:“儿呀,可不能再哭了,哭花了妆可来不及再补了。”
外面一番吵吵,他们来了。我的那些堂、表姐妹嫂子们守着大门不让新郎他们进来,听得门外新郎又是唱歌又是打拳的好一通折腾,娘和姐姐总算笑了出来,娘赶紧让我去门口讨些“开门利是”来。
待得新郎进了门,大表姐进屋来搀姐姐出去,出了屋子交给爹爹,再由爹爹交给新郎。其中少不得一番教训和眼泪。
大表姐要背姐姐出门了,娘在旁边一边流泪一边问姐姐给姑子的两封利是可放妥当了,还有进了婆家一定要贤良淑德孝顺公婆,已经是说了好几遍的话了,娘还是又重复了一遍,这才忍着眼泪送了姐姐。
出了家门,二堂姐给姐姐打着红伞,我往伞上面抛些米,米粒一颗颗打在伞上,我想那伞一定很疼吧。
新娘脚不能沾地,便是大表姐背着上了轿子。那顶轿子年代已经久远,修修补补好多年,上面的花样都快看不清了,村里好多媳妇都是这顶轿子接走的,往外出租这顶轿子也是村西张婆家的一个营生。
也许,过两年我也要被这个轿子接走,带到一个陌生的家里终此一生。我看着那越走越远的轿子,心里越发烦躁与害怕起来。
昨晚起的念头被放大无数倍,我跺跺脚,坚定了我的信念。
次日天微亮,我背着小小的包袱出了门。自从一年前珉宣和他爹消失以来,他的笔墨纸砚都是“被保管”在我这儿,我给爹娘留了个字条,他们虽不识字,但我大伯还是认识许多的。
“儿不孝。二丫。”
我小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只一次,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梦里有一望无际的河,河里盛满了闪烁的星星。我梦见一个穿紫色纱裙的少女提着裙角赤脚走在浅摊上,河水泛着银色的水光漫过她的脚裸,她一直在走着,从黎明走到黄昏,寂寞而悠闲。
我内心蠢蠢欲动,仿佛一直都有什么要呼啸而出,积蓄了十一年,终于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早上,让我用尽了所有的力量逃离了本该属于我的一生。
去哪儿,去哪儿,远处有座柳儿山,听说过了山就是天尽头,去那吧,去看看天的尽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