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作孽哦！
我耳畔徘徊着娘总是念叨的话，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眼睛很美，微怔的瞬间像是暗夜的明珠，潋滟的春水，但也不知下一刻其中会露出怎样嫌弃责怪的神情。
“你总算来了。”他对我一笑，明珠争辉，三千春水也浮金流转。
我胸口一钝，突然有了痛觉。随即喉头微甜，我一惊，生生地咽了下去。
在天上吹风吹得久了，四肢都麻木了，如今更像是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他还维持着抱着我姿势，没有放开的意思。
“哼——哪来的野丫头！？”这女声极冷，听起来也很是威严。
我咬咬牙，使出所有力气向地下一滚，玉石做的台子美是美，倒也硌人的很，我在地上滚了两圈，浑身也碾了个遍。
这会子再没有再起来的力气了，周遭之冷硬自是不能与他怀中想比，我有些莫名的失望，但下一刻，熟悉的温暖环住我，“没事吧？”苏吟说。
我点点头，当然有事，含糊地说了句疼。
苏吟连忙把我扶起，“哪儿疼？怎么手这么冷！”
我倚着他缓了缓，待手脚恢复知觉，便连忙离了他跪了下来，“弟子无意冲撞了仙尊，请仙尊原谅。”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连我的呼吸都那样清晰。
“你叫什么名字？”又是那个女声，虽是这样问，但声音清清冷冷，似乎并不在意。
“陆二丫。”
“哦？原来是你……”元芝仙尊顿了顿，“我身为昆仑天山执法长老，最厌恶那些不守规矩罔顾法纪之人。陆离仙尊救你，让你暂居齐物殿，为的就是让你侍宠生娇，迟到、异装吗！？”
“仙尊……”虽然早有准备，但其一字一字像是巨锤一下一下砸向我的五脏，我连与仙尊同来都觉得出格，侍宠生娇……我哪敢！？
我使劲摇头，“我没有……”
“陆师妹！红色虽娇艳，却也不是这个场合能穿的！你怎么就不听我的，非要回去换了呢？耽误了这些时候可怎么办呢？”消失了很久的长厢突然出现，一副惋惜着急的语气，“元芝仙尊，陆师妹就是年幼肆意了些，望仙尊一定要酌情处置。”
“你！”我惊恐地望着长厢，对了对了，是她说我不是正式弟子不能穿弟子服，我这才又回去换了衣服误了时辰。可现在看看这所有弟子包括仙尊，哪个不是正式服装出席？我一直敬她，她先是骗我又做如此说辞，这还是我认为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吗？
她叫我什么？陆师妹？不是只让我喊她师叔的嘛！这会子又在装什么！
我转怒，浑身颤抖，手指着她刚准备说话，又被她打断——
“之前真不是师姐诓你，你却不信，现在却反过来指责我了吗？”长厢叹息道，“陆师妹，师姐对你很失望。”
我气急，话都堵在了嗓子口，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发热像是要烧了起来。
元芝仙尊没有等我平静下来，紧接着说道：“好了，没什么好说的了。陆二丫，原先在上山试炼中，你的表现就不令人满意，如今这么大的事情中你又出了岔子。我们仙家道法讲究水到渠成的缘分，你既误了时辰错过了五行试炼，又没着我昆仑弟子服，那便是与我们仙家无缘……”
元芝仙尊眼角有隐隐的笑意：“既如此，你还是下山去吧。”
刹那间世界寂静，唯独那句话在我耳畔轰轰作响。
下山去吧，下山去吧……
我年少离家，历经三月到启州，幻境里九死一生，仙境里漫长探索，如今我终于到了昆仑，仙尊却让我下山。
原先沸腾的血液凉了下来，凉透了心。
我不急什么，更不争什么了，她让我下山的理由是我没有缘分，我无力反驳。
“五行石已经请去，为了你再请来也不可能。没了五行石，你也不好归门入籍，如此，你也只能等下回再来了。”元芝仙尊淡淡道。
“下回？岂不是四年后！”苏吟大声道。
元芝仙尊闭起眼睛，静坐不语。
“苏吟！”掌门肃然喝道，“元芝仙尊说的并不没有道理，五行石岂是能和俗物一样说请就请！？”
掌门想了想，说道：“元芝仙尊让你下山也不是冤枉了你……”
“掌门，且慢。”陆离仙尊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世间所有喧闹，“我愿收她为徒。”
我呆呆地望着他，他也在看我，专注而认真，微有笑意，仿佛这世界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哦？”掌门来了兴趣，“陆离仙尊不是讲究所谓缘分吗？这丫头这样与我们昆仑无缘……”
“她与你们无缘，却与我有缘。”陆离仙尊淡淡道。
救她是缘，留她是缘，她误了时辰与昆仑无缘，岂不就是为了落入他怀中与他有缘？
掌门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确实有缘，确实有缘。我本是想由玉成带这孩子，等到四年后再登记入籍，如此看来，却省去了这个麻烦。”
“师尊！”长厢惊呼，“陆……陆二丫如此无礼，你还要收她为徒？！”
陆离仙尊从座位上站起，俯视众生，朗声道：“璇玑门长厢，品性不端，陷害同门，侍宠生娇，肆意妄为。罚入繁星谷一年，静思己过。”
像是巨石投入了大海，众人哗然。
长厢原是陆离仙尊唯一的女弟子，面容姣美修为也上乘，一直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存在，如今落得如此惩罚，莫不是真害了那个野丫头不成？
“陆离仙尊，长厢犯了什么过错你要这样待她？”元芝仙尊忍不住问道。
陆离瞥了她一眼，“难道元芝仙尊心里不清楚？”
“我……”元芝仙尊顿住，神情黯淡。
四色深衣飘逸着最优雅的步伐，陆离仙尊不再管其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他手指带着安心的温度，轻轻把我扶起，身旁的苏吟僵硬了会，立刻松开了手。
“为师知你生性坚毅，又善良磊落，是个很好的孩子。‘抟扶摇而上者九千里’，为师赐你一名唤‘扶摇’，只盼你能步步踏实稳健，如你飞天成仙之愿。”
他低垂着目光看我，身后是天空的万丈光芒，玉瓷般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温柔安详得如救苦救难的佛。
我无来由地生出浓浓的归属感，心里原先寂寥的，虚无的，仿佛都在此刻圆满。我费尽千辛追寻的，什么雪山幻境，什么树下仙人，仿佛就是为了在此刻，追寻至此，拜他为师。
我虔心跪下，甘愿匍匐在他脚下，“扶摇拜见师尊。”
经过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波折之后，扶天大典又重入正轨。掌门根据弟子们在上山试炼的表现，挑出来几个出色的亲自安排去处，其中就有与我们一道的绯梦。
渤海之东有谷名万炎，是妖界与人界交界处之一，外谷在人界，里谷在妖界，都生活着火狐一族。五百年前魔界太子东黎以求亲之名亲率十万魔军攻下万炎谷，不出数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下妖界，从此妖魔二界一统，妖精们降的降，死的死，逃的逃。
绯梦是万炎谷火狐王幼女，魔军来袭之日她尚还没化成人形，因此躲过一劫逃往人间。五百年间以风露为食，天地为栖，全凭一腔恨意支撑下来，终于在前年化为人形。
掌门叹其身世凄惨，敬其顽强不屈，赞其表现出色，便让昆仑弟子之首箫冉收她为徒。
“箫冉前两日下山去人间除妖，这两天肯定会回来参加扶天大典，你先随你们门主武隶尊者去吧。”掌门如是说道。
“是。”绯梦低眉答道。她十二三岁的年纪，生的极是妩媚妖娆，小小年纪便是如此美貌，长大了该得如何倾国倾城。
我站在陆离仙尊身后看下面的芸芸弟子，那么多人，我竟然能从其中跳出来，站在这高台上，这一切真的和梦一样。
长厢师姐已经被芳洲师兄带走了，她害我而落得如此，我觉得她该，却也有几分怅惘，这陆离仙尊身后的位置，昨日是她，今日是我，也不知何日会是何人。
恍惚间只见一个人冲我挤眉弄眼，再仔细一看，是陈仙那厮。
陈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直朝我挥手示意鞠躬行礼，我心中纳闷，他何时变得如此客气，再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好久不见的周书生正向掌门禀告着什么，我心中大喜，他的伤竟然这么快就好了。
心下不敢放肆，只凝神听着周玉成说话，把在下面冲我张牙舞爪的陈仙忘得一干二净。
“弟子身怀愧疚之心，愿收其为徒，悉心教导……”周玉成如此说道。
“也好。”掌门点头。
好什么好？我没听全，一头雾水，这是收谁为徒呢？
周玉成直起身子来，像是感受到我的灼灼目光，对我和煦一笑。
“启州陈仙，”掌门喊道，“你任天纵门周器座下大弟子。其余人听着，昆仑四门已派代表在这紫玉平台上分东南西北四立，请凭己愿去得最适合自己的仙门，凭己力拜得最适合自己的师父……”
陈仙？我向下看去，只见他抓耳挠腮垂头丧气的模样，再联想刚才之情景，不禁了然，哈哈笑了起来。
刚一出声，胸口一阵闷疼，随即眼前一白，熬了这许久，还是撑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