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总是这样,你所害怕的、恐惧的,并不会因为你的祈求而止步。
皇太极因为宸妃故去而几日不进水米,把自己关在关雎宫里。哲哲皇后带着众妃嫔和阿哥、公主们轮流跪在门外劝说,前线战事也好,大清国体也罢,可皇上就是不愿开门。
庄妃一向最懂得审时度势,眼见僵持多日无果,便让侍卫放了福临悄悄从后边窗子爬进去。福临倒是不负众望,夕阳西下,皇太极终于牵着福临走了出来。
众人皆不知九阿哥福临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不过皇上好歹愿意出来了,这可是极好,哲哲皇后赞赏地看了一眼庄妃,带着各宫人等散去了。
皇太极经此一事,就像变了个人,不停地用政事麻痹自己,经常连续数日不眠不休,愈发容易暴怒。
宸妃国丧期间,东莪平时的课业都歇了,李氏又病着,四贞此时跟着母亲去了娘家,宫里因为皇上的龙体也是一片混乱,只好整天在宅子里晃悠。
一日,东莪刚踱到偏殿,看到大总管勒托领了人匆匆朝母亲的院子方向走去,便蹑手蹑脚地跟上,因为个子小,只好趴在门边听着。
“福叔叔,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我爹有事?”屋里延秀虚弱地说。
“小姐,老爷一直不让我们给您报信,可是老奴实在是没办法了!老爷自从入冬,就一天比一天不好了,卧床数日,病势沉重,大夫说,如今已是药石无灵!老奴有罪啊,没有伺候好老爷!”说罢掩面啜泣。
李延秀大惊,面色极其苍白,“怎会如此!兄长呢?为何不早来报我?”
“少爷,少爷几乎都不进府,下人们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几个月前似是提过要回朝鲜......”
“呵,朝鲜,那里还有我们的家么!他回去做甚!想必是出去嫖赌,怕爹爹怪罪罢了!实则王爷帮着他贴补了好些银子,他可真是没个良心!”延秀一边流泪,一边吃力地轻喘。
福叔道:“小姐身子不好,老爷不让我们下人来叨扰,可这...”
“福叔,快带我去见爹爹!”延秀支撑着下地。
“夫人,外面天冷了,奴才这就给您备轿子去!”勒托总管赶忙道。
大总管打开门,惊呼:“格格,您怎么在这儿?”
东莪跑进门抱住延秀:“额娘,是不是外祖他?”
延秀拭着泪,“孩子,我们一起去看看外祖吧!他应该会很欢喜见到你...”
李世绪房中。
此时的李世绪已经昏迷不醒好几日,延秀窝着父亲的手,不住地哭喊,“爹,我带东莪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睛看看呀!”
“外祖父,您快别睡了,我是东莪呀!”
仿佛有感应般的,李世绪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苍白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延秀趴上去仔细分辨。“孩子...你自个儿要保重身子...睿王爷...是个好的...爹爹这一生...怕是壮志难酬...了...”
“爹...爹...”延秀撕心裂肺地喊着,立时晕厥,倒在了床边,勒托赶紧把她和已经吓得怔住的东莪送回王府。
太医本就怕李延秀挺不过这个冬天,没想到她受此打击不省人事,加之其他太医院人手都在宫中值守,此刻是一筹莫展,愁眉紧锁。
大福晋得着信儿,带着后院众人,堵在延秀的院中,屋里传出嘈杂的争吵和东莪的哭声。
东莪素来不喜大福晋欺压母亲的作派,此刻虽乏得厉害,仍然强打着精神,站在母亲床边,不让下人们动分毫,通身满洲八旗大姑的气势,竟不像是这个年岁的孩子。
那边松锦战场,明军大将洪承畴与清军大将多尔衮在转年初的冬天进入激战。
多尔衮正在帐中与部下研究山地形势,侍卫冲进来递上勒托管家的飞鸽急件。信中写道:”王爷敬启,李大人病死,夫人垂危,大福晋欲以妾室之礼即刻送夫人出府,现与东莪格格分庭抗礼,如何处置还请王爷早日定夺!”多尔衮阅毕,顿觉天旋地转。
他咬牙提笔,“请大总管务必周旋,命福晋等不得私自妄动,本王即刻安排回程!”
然而多尔衮刚与济尔哈朗、豪格等交代完,明军突然发动攻击,看样子是得到情报,想要背山突围。
多尔衮半生戎马,战场厮杀自是不在话下,怎奈何心中记挂着盛京家中的延秀和东莪,加之军前操劳数日未歇,此时忽的眼花,没有看到敌军暗箭,箭刺入膝盖,不慎摔下马来。
幸而亲信拜依图眼明手快,救下多尔衮,免遭战马碾压。
明军毕竟孤军奋战,几个回合后清军反攻,胜局已现。多尔衮心下一定,不顾劝阻拔出箭,只草草包扎,便翻身上马,即刻动身。
他不顾伤口开裂与身心俱疲,带三两侍卫快马加鞭。松山到盛京之遥,他生生地只用了大半日,一路跑断了好几匹马腿。
进门的那一刻已是第二天破晓,大福晋等早已乏了散去,只派了得力的嬷嬷丫头和两个侍妾守着,多尔衮推开门,只看到东莪在延秀床边哭得撕心裂肺。
他冲上去抱紧延秀,把头埋在她颈间,无声的眼泪浸湿衣襟。
许久,东莪拽了拽多尔衮的衣角,哽咽道:“阿玛,外祖走了,额娘是不是也走了...”
多尔衮抬起头,眼眶里满是泪,摸着东莪的头,喃喃自语:“我还是来迟了,来迟了!东莪你说,你的额娘是不是很恨我?一定是恨我罢,居然都不让我见她最后一眼!”
东莪哭着摇摇头,“阿玛,额娘说,最后说她此生遇到您,虽拼尽气力,仍觉不枉此行...”
多尔衮忍了许久的眼泪立时流了下来,滚烫地打在东莪的心上。
过几日,多尔衮拒绝所有妻妾的进言,坚持按侧妃之礼安葬李延秀,墓碑上却刻的是汉人的爱妻二字,英雄柔情莫过于此。
多尔衮在碑前立了整整一天,人生大悲已无泪,眼里全是最浓重的哀伤与惆怅。
突然他拔出剑,在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我多尔衮立誓,今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东莪跪在墓前,沉沉暮色中,阿玛萧索的背影被拉得老长,让她想起了皇上与宸妃娘娘,那时的皇上也是如此,完全没有平日的威严,有的只是无限的悲哀与凄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