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入冬,睿亲王府门前一地落叶,被寒风吹起。王府大管家勒托正在门前张罗着家丁。“都打起精神!王爷这会儿就要回来了,赶紧的收拾收拾!像什么样子!”
晌午刚过,多尔衮走进门,面露沉重。东莪飞奔过来,像往常一样甜甜地喊着:“阿玛!”
多尔衮眉头紧锁,蹲下身子望着东莪。东莪摸摸多尔衮的眉心,“阿玛,您不开心?”
多尔衮苦笑一声,“阿玛开心,只是阿玛太累了!”说着把东莪揉进怀里。
下人来报,“肃亲王前来宣旨!”
东莪立刻一缩,要说这位肃亲王豪格,按辈分是东莪的大堂哥,可却比自己的父亲还生生大了两岁,面色凶恶,向来与多尔衮不对付,东莪最怕的就是他。
只见勒托恭敬地把豪格迎进正殿,豪格把腰上的剑一竖,正色道:“睿亲王多尔衮接旨!我大清正值用兵之时,多尔衮私放甲兵返乡,实属不该!着革去睿亲王衔,降为睿郡王,年奉减半,望心生悔改,以儆效尤!”
多尔衮双手接过圣旨,“微臣谢皇上隆恩!”
“我说多尔衮叔叔,您这发善心也太过了,这可好,把自个儿也搭进去了!还是好好准备搬家吧!”豪格说罢,提着剑出门了。
多尔衮攥紧了拳,隐忍着不语,唯有瘦削的脸上青筋突起可以表明他的愤怒。
东莪还小,不是很懂降阶之意,只知道整个王府的人都懵了,大福晋愣愣地看着多尔衮。
“都给我把心放平了!降职也是事出有因,慌什么!好好儿整理大小,以备皇上让咱们腾出这王府!”多尔衮吼道。
“什么?王爷,咱们这是要搬出去?皇上真是好狠的心!”福晋们带着哭腔。
多尔衮转过头,“东莪,你怕么?”
东莪这时反应过来,高高抬起头,“东莪不怕!我相信阿玛!阿玛是好人,皇上伯伯会想明白的!”
多尔衮心中一暖,抱起东莪,“还是东莪懂阿玛,走,咱们找额娘去!”
这边延秀下床,日子一寒她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东莪乖乖窝在多尔衮怀里,听父母的对话。
“皇上对我的忌惮之心已经很多年了,这次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叫豪格那小子知道了,皇上这可有了把柄!”
“王爷,可是因为前段来府里的那位老者?”
多尔衮握住秀儿冰凉的手,“确是如此。”
东莪忆起上月,有位老妪跪在府门外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瑟瑟发抖,自己还偷偷让下人送吃的去,可老妪坚持拒绝。最后阿玛实在不忍心,把晕死的妇人抬进了王府。
老妪有三子,丈夫早年间跟着太祖打江山,两个儿子也分别死在了朝鲜和大明的战场,现在只剩这么一个儿子,眼看又要被送去锦州,没有办法只能跪求多尔衮高抬贵手。
多尔衮多年只有一女,十分同情便做了主,让她儿子脱离军籍,回乡侍奉。
延秀道:“想必这事犯了皇上的大忌?”
“是,咱们的皇上一向如此。现在只能看看他究竟想怎么权衡我与豪格,不过你放心,大清正是进攻之时,他还真不能少了我们哥仨,指望豪格,他就别想打进山海关去!”
“打打打,整天都想着穷兵黩武,打一个朝鲜还不够么!”
多尔衮道:“这天下自是应有能者居之!你不去吃别人,别人也不会放过你!”
东莪眨着大眼睛,试图想要理解,着急地咬手指。
“好了好了,别吓着东莪!”多尔衮赶紧换了话题。
实际上,大明战事吃紧,皇太极削爵之后,压根没有时间再计较多尔衮这些家眷的住处,大福晋也不再吵吵搬家的事儿。
崇德五年冬,皇太极派多尔衮与济尔哈朗轮番上阵,打算长期围困锦州。
转年春,崇祯帝遣洪承畴率杨国柱、王朴、唐通、山海关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等所谓八方共十数万兵马。夏末,皇太极亲率大军支援,截断了明军的粮道与退路。
就在这时,盛京皇宫中传出了海兰珠重病的消息。宸妃海兰珠的盛宠,大清举国皆知。而在皇宫中,这种恩典无法避免地遭到了妒忌与阴谋。
皇太极出征前,麟趾宫皇贵妃娜木钟刚怀上孩子。虽然海兰珠在三年前丧子后一直郁郁寡欢,间或精神恍惚,但并无大碍。此刻皇太极刚走,海兰珠便突然病重,很是蹊跷。
东莪还不懂这深宫中的弯弯绕儿,自多尔衮亲赴锦州,她常常被庄妃请进宫做客,说是受睿郡王之托好生照看。
九月初一,东莪跟着庄妃去关雎宫探望病重的宸妃。在东莪的印象里,那个皇上总温情脉脉注视的宸妃海兰珠,总是美丽而憔悴的。她是庄妃的姐姐,有着相似的外貌,可庄妃永远是明朗端庄,宸妃却更苍白柔弱,或许正是这样才那么吸引皇上的注意罢。
“姐姐好生养着,这皇上很快就会回来,无需过于担忧!”东莪从庄妃的话里听出了客气和疏离。
宸妃一直咳嗽,“妹妹客气,姐姐这病怕是好不了了罢......这个小姑娘是?是多尔衮的格格?”
东莪乖巧地答道,“回娘娘,臣女是睿郡王之女东莪。”
“长得真好看,跟我那可怜的孩儿一般大吧?妹妹你说,是不是我很快就能去见我那孩子了?”
“姐姐多虑,前方战事一定,皇上就回来陪你了,身子最要紧!”
宸妃咳得喘不过气来,太医赶忙过来,一时间关雎宫人仰马翻,庄妃赶紧带着东莪悄悄离开了。
可不知为何,宁锦战场的皇太极并不知晓海兰珠的病情,宫里也并没有急报送出去,倒是皇贵妃娜木钟怀孕有功,整日容光焕发,气焰更胜从前。
东莪觉得,皇宫中似乎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看不透了。
过了几日,东莪与孔四贞正在府里嬉耍,就看到大福晋匆匆过来抓着自己就进屋换衣服,说是要赶紧入宫。
东莪问,“额娘,发生了何事?”
“小孩子家家的,进宫可千万别多说话,宸妃薨了。”
等东莪进宫,才发现哲哲皇后带着各位妃嫔立在屋里,激烈地议论着什么,跟着还有各位王爷的福晋赶来。
申时,御前侍卫喊着“皇上驾到!”众人跪地。东莪躲在大福晋后面只看到了皇上的大氅。皇上一进屋就扑倒了宸妃床边,呜咽的声音天地同悲,皇后贵妃们都跟着开始抽泣。
东莪辨不明真假,只觉得这么美丽多情的娘娘就这样死在深宫,而爱人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该多痛苦!
突然抽泣声变成了惊呼,东莪抬头,皇上突然倒地不起。太医鱼贯而入,连称皇上身心俱疲,受了刺激之故,并无大碍,需要抬回休养。皇后留下两个妃子守着,自己带着其他人跟着皇上的御撵走了。
阴风裹着伤悲,吹起了关雎宫的帷幔,哭声敲在东莪小小的心上,久久不能平息。
入夜,东莪终于回府。
她望着病势沉重的母亲,充满了惊恐与焦虑。她学着母亲素日的样子,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心里哀求着母亲千万不要像宸妃娘娘那样可怜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