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班师回朝不久,便到了东莪的周岁。多尔衮趁着大战未至,广发请柬,邀请蒙古王公、满洲权贵、两白旗部众、朝廷大臣,连皇太极和庄妃也亲自道贺,一时间王府诸客云集,门庭若市。
睿亲王府正殿。
东莪穿着正黄烫金窄袖旗装,外有正白旗团饰金纹坎肩,领口雪缎华帕,脸蛋白皙玉润,冰雪可爱,大眼睛四处张望,笑眯眯的甚是讨喜。
皇太极和庄妃上坐,群臣跪安。多尔衮把东莪抱在怀里,两边是胞弟多铎和兄长阿济格,往后依次是诸王嫡福晋、侧福晋们,侍妾自是不得出屋的。可怜东莪的生母李延秀位分不够又久卧病榻,多尔衮怕她触景生情勾出伤心事,索性就让她在屋里休息,只请了李世绪和李延敏坐在后排,待典礼结束再让东莪正正经经给自己的亲额娘磕头。可外头如此热闹,秀儿怎能不知,心中唯有种种思绪,种种苦涩。
皇太极赐了象征着皇家格格的玉如意,庄妃把平安金锁亲自挂到了东莪颈上,寓意正式收作义女。圣旨下,册封东莪为和硕公主,令在场众人颇感意外,这可是在克勤郡王岳托之女病故后正式册封的唯一一位和硕公主!皇上这可真真是抬举睿亲王!
庄妃摸着东莪的小脸,“瞧这公主多好看,这以后呀,还请王爷让东莪格格多进宫陪陪我,她与我的福临一般大,也好多亲近亲近做个伴儿!”
大福晋此时可算得了机会,立即接道,“庄妃娘娘说的是,臣妾必定好好照顾公主,还请皇上、娘娘放心!”
庄妃会意,对这位远房亲戚面露满意,“可不是么,咱们皇家的格格,金枝玉叶的,又是王爷的大丫头,福晋您可得多费费心!”
多尔衮心中一片明了,不好发作,只得抱紧东莪,默不作声。
皇太极望着如此之境,竟是十分黯然,“先是正月里福临满周岁,再是添了十阿哥韬塞,转眼东莪也一周了,咱们爱新觉罗家也算得上天庇佑。只可惜,可惜宸妃那孩儿,若还在世,也当一周多了,必是长得很好罢!”
接着,似是耗尽心力般,皇太极没等开宴就称乏了,要起驾回宫。庄妃也不好多待,给苏茉儿使了个眼色,急急跟上御撵。
皇上一走,气氛倒是松快些。
多铎是个活络的,赶紧帮着招呼来宾,阿济格则不喜官场这一套,低声道:“走了倒好!”寻着几个白旗部将一边躲清静。
多尔衮横了大福晋一眼,抱着东莪朝范文程走去。
多铎的正妻达哲福晋凑上来,同样是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姐妹,自是比一般的妯娌来的亲。“姐姐这说的对!你瞧那个李氏,整天病怏怏的,王爷就是再对她好,她也得有福消受呀!”
大福晋道,“可不是么!我本就是这王府主母,她可真是不懂规矩,还以为自个儿是朝鲜贵女呢!”
很快便有各贵族福晋们来请安,满蒙八旗的女人们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聊着形形色色的短长,汉八旗的女人们则自成圈子,在一边窃窃私语。
这边多尔衮寻得范文程,把东莪放下,恭敬地按照汉人习俗鞠了一躬,道,“范先生乃我大清肱骨之臣,得先帝多次盛赞,为吾最敬重。多尔衮不才,还望先生日后多加关照小女东莪!”
周围人恍然,这便是要拜师了!范文程不动声色,回鞠一躬,“王爷谬赞!微臣实不敢当!公主尚幼,无须过急,微臣自当尽力!”
多尔衮心下一定,“先生说的是,日后必当让这孩子好好给您奉茶,不指望得先生精髓,只望得先生之风一二,余愿已足!”
宴席既开,满蒙汉菜式鱼贯而上,便是大清自太祖以来,连年征战,也很少有此等盛大之聚会。
多尔衮召大将孔有德携女入前。孔有德只此一独女,名唤四贞,此时不到三岁,满脸稚气却总学着大人模样,古灵精怪,甚有灵气。
多尔衮道,“小姑娘,你过来瞧瞧东莪格格!”四贞走到东莪跟前,拉拉东莪的手。东莪经这一天似有些乏了,此时缩在多尔衮怀里打瞌睡,见四贞靠近,居然睁开眼睛,看上去倒是很开心。
“孔将军,你这女儿吾甚是喜欢,将门虎女,以后多进府陪陪东莪吧!你我常年在外,让这些孩子们做做伴儿!”
孔有德拉着孔四贞跪道,“谢王爷看重!”
好容易宴席散了,多尔衮带着东莪回到李氏房间。秀儿此刻正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东莪许是瞌睡过了,这会儿乖乖听话,顺着奶娘的力气给李氏磕头。秀儿此时无限柔情,却也无限感伤。
多尔衮叹道:“我把你从朝鲜带来,却无法给你应有的地位。王府的侧妃得有皇家玉碟,可皇上对我总有忌惮,又有博尔济吉特科尔沁的势力。如今这夫人的头衔,我真是无颜见你。”
“王爷,我自小便见惯了权贵后院的纷争,只愿得一心人,不负此生。可现在我的心好像已经很苍老了,既不想与命争,也无意去与任何人斗,只希望这孩子一生平安如意。”
多尔衮心中怅然。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李延秀的病情依旧时好时坏,太医的意思是生产引发旧疾,加之肝郁气滞,治愈并非易事,续命为重。
此时东莪已经学会说话和走路,小脸上满是天真。每日晨起去大福晋那里请安,大福晋总会唠叨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让东莪帮出来跟自己住。然后回额娘李氏的房中学写字,跟着李氏念诗。
小孩子心性最是贪玩,李氏身子不好没法起身时,东莪就巴巴等着孔四贞来作客。她亲热地拉着四贞的手,撒娇道,“四贞姐姐!额娘今日身子又不好,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四贞也不过五六岁,仍是稚气未脱,却总装作老成地刮刮东莪的鼻子,“你这个鬼灵精,总想着玩儿!”
多铎叔叔的儿子多尼倒也时常来,多尼出身金贵,一副公子哥儿的派头,小小年纪出手大方,总能给东莪寻摸点稀罕玩意儿。长多尼两岁的珠兰哥哥偶尔也随同,可相比之下沉郁很多,总是静静地立在一边,默默地瞧着,似有万千心事。
多尔衮只此一女,看得比什么都重,除了李延秀的言传身教,还有周岁时便早早定下的师傅范文程,很快又为东莪找了最好的满文和蒙文师傅。
只要得空儿,多尔衮就会带着东莪骑马,给她展示射箭舞刀,还给她挑选了马术师傅和小马驹儿,他总将小东莪高高举起,自豪地说:“咱们爱新觉罗的子孙个个都是马背上的英雄,我的格格必是文武双全,将来哪个小子能配得上!”父女二人的笑声回荡在草原上......
然而东莪不知道,这三年便是她人生最平静温馨的日子了,日后的惊涛骇浪,重重波澜,正在无情地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