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的这个新年有些寂寥。
放儿已经领兵去了西戎,蛰伏在万丈高峰之中,如雪豹一般注视着猎物,随时一口将之吞下。尽管心底某处,她深知爱子一定会像她的父兄侄儿那样走上这条光荣而血腥的道路,但却不愿相信这天已经到来。那天她在承天门上望着趾高气昂威风凛凛跨马出征的少年,好似昨日还在自己怀里撒娇的稚子一夜长成了天地间的霸主。
梁王则上表说既刚到洛阳,年关将至不宜劳民伤财再兴师动众返回长安,故请求留在东都守岁,李昭延觉得这孩子懂事便成全了他。
至于李敜……说自己舟车劳顿导致旧伤复发,不能再长途跋涉从幽州赶回,想哪凉快哪呆着去。他在这类大时大节向来就起个凑数的作用,今年反正怎么凑也凑不够了,李昭延自然很轻易地就许了。
皇后知道敜儿也不回来之后心里失落得很,平日里虽不怎么记挂这个孩子,但早已习惯过年之时远远地望他几眼看看这个向来被忽视的儿子长成了什么模样,今年却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
不过他肯安然待在幽州是件好事,如果他能在那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哪怕这辈子再见不到他……
“娘娘,季夫人求见。”
高容突然想起今天还有这麻烦事,心情更加沉郁。这季夫人季由是高宁的妾室,当年就是因为她弄得长公主远走洛阳,皇后对这女人自是甚无好感。奈何多年来哥哥的起居生活都是此女照顾,也只能当她小半个嫂嫂给些面子。
“请吧。”高容本悠闲地侧躺着,这外人来了又得端坐起来,当真无趣。
“皇后娘娘。”季由进殿立即拜见皇后。
皇后嗯了一声便让她平身,原以为今日进宫只是单纯年前走动走动,可看她暧昧的神情,便知不止这么简单。
“可是还有事情?”高容见她欲讲还休的样子,干脆自己直接开口问了,真不是很想和这女儿多呆。
“贱妾听说,娘娘最近在心烦给燕王殿下选妃的事情?”季由吞吞吐吐地,终于决定把事情说了出来,不然皇后就要下逐客令了。
“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么?”高容现在脑子属于当机状态,漫不经心地以为季氏当真有什么好提议。
她最近的确也因为这件事烦得很,长安那些世家大族的势利她多少领教过一些,若听说要和李敜这样身份尴尬的人结亲肯定避之不及诸般推脱,皇帝恐怕也不太乐意;要找一个普通点的人家,一来觉得委屈了李敜,二来燕王后面跟着放儿与高澋的婚礼,待遇差得太远的话难免惹天下非议。
“娘娘您说……我们家羡仙怎么样?”季由憋了半天终于把这话问了出口,她一向觉得高羡仙好歹也是皇后的亲侄女,那光芒四射的李放是配不上了,配燕王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物也不算亏待吧。
皇后蔑视地讪笑了一声,开什么玩笑,我夫妻再不疼这个儿子,还能这么委屈了他?也不怕直接与这白日做梦的季由摊开讲:“这敜儿,可是我亲自生的。”
季由尴尬地笑了笑,皇后对她的态度向来如此,她心里必然不舒坦,可谁叫人命生得好,投胎做了大将军的女儿不止,还嫁了个皇帝。
“那……这临江王怎样,那天齐王一家进京的时候我府门瞄了一眼,那临江王长得可真俊啊……”季由庆幸自己还弄了一堆备选的来,不然岂不是白入宫了。
“那临江王也是齐王妃亲自生的。”
皇后白了她一眼,这季由的悟性也太差了,刚刚她那话分明就是与她说这庶出的女儿就别打人家嫡出孩子的主意了,还总盯着皇家看不是自讨没趣么。
何况那临江王李漱生得眉清目秀,又孝顺乖巧,甚得太后宠爱,算得上是宗室中出众的人物,哪能这般屈就。皇后毕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尊卑观念极重,这时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李放痴情于一个长安酒家女,恐怕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哎哟,那皇后娘娘,您说我们羡仙怎么办啊?好歹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总不能像我这般只当个妾室吧。”季由看皇后总是拒人千里,只好把高宁搬出来了。
“这你倒不用操心,本宫自会为她寻一个好人家的。”皇后揉了揉脑袋,可惜哥哥膝下实在单薄,不然这个事情她真是懒得理。话说哥哥与这女人在一起这么久也就生了一个女儿,看来也是不怎么喜欢碰她吧。
“我听说这雍王家里似乎也有一个小王爷马上到了婚龄了。”季由这又开始兴奋起来,整个大夏适婚王孙的资料统统在她脑里存着。
“雍王家……倒是可以问问。”皇后心想为了让女儿做王妃这人可真是够拼的,雍王风流倒是有不少儿子,找一个给她也无妨,关键是今天若不应承点什么她今天是不打算轻易离宫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雍王的声音传来:“皇兄,你一定要借我一支精兵,让我把无极门给端掉!”
皇后赶紧走到殿门去看,远远望见皇帝与两个弟弟正往宣正殿走来,想必是今早兄弟聚完要来内殿拜见她这个嫂子,便赶紧让那不得体的季氏回避了。
只见那雍王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夫君自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齐王应是在一旁劝慰着。
此三人虽说是兄弟,可从相貌到性情却不曾有半点相似。
皇帝儒雅斯文气度雍容自不用说,齐王老实巴交但不失贵气,唯独这雍王可是獐头鼠目气质猥琐。
这两人能在先帝的残酷统治下幸存多亏了他们母亲都是面貌都不曾有人记得的无名宫人,李崇元可能都忘了自己有这两个儿子,所以高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先帝的种能五彩缤纷成这样。
思绪太长路途太短,这时三人已经到了殿门,高容拜见过皇帝之后,齐、雍二王又参拜皇后。
李昭延一点也不顾忌有两个弟弟在场,拥了皇后朝殿内走去,在御座上一同坐下。
两位王爷也跟了进去,这还未坐好,雍王李求其又开始讲他那茬子事,大呼一定要把江泰的脑袋剁下来当球踢。
“十弟这么激义,可是出了什么大事?”高容看昭延分明已经不想回应,觉得大过年的这样给雍王脸色毕竟不好,只得自己出面回应。
“皇后娘娘正好评评理,我雍王府总管过年回幽都乡下省亲,竟无端被那无极门的人给杀了,您说这口恶气我要不要出?!”这事雍王已经讲了一个上午,但仍然义愤填膺。
“人家名门正派,怎么可能无端就把你手下那阉货给杀了?”李昭延终于憋不住想开骂,高容赶紧拽了拽他的手让他冷静冷静。
“陛下是说我治下无方,所以无极门出手帮我教训了不是?”雍王竟敢和李昭延顶撞起来,从前他因干了几桩糊涂事被皇帝贬斥过几次,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于是他是看准皇兄再怎么也不会拿他这个仅存的幼弟怎样,所以更加放肆。
“我看其中应该是有些误会。哈哈,皇兄宫里这茶当真不错。”齐王看皇帝和皇弟的怒意直升,赶紧转移话题,皇后也急忙接上说是今岁杭州的贡品,质量的确上乘。
叔嫂间又闲话了一些家常,皇帝和雍王则各自都在气头上,闷不做声。
“皇兄若不借兵给我,我只能自己去动那太极门了!”李求其越想越不忿,又突然拍案大叫,倒不是多在乎那王诚的性命,而是被这样一弄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爱去便去,少在这烦朕。”李昭延生气地把茶碗一摔,气氛愈发的尴尬。
“啊,对了,刚刚我还说呢,十弟家的第八子应该差不多十五六岁,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吧。”皇后娘娘突然来了灵感,这应该算季氏一功。
“是啊。”雍王见嫂子突然问这么稀奇的问题,倒是没有再纠缠无极门的话题。
“我想做一个媒,不知十弟感不感兴趣?”
“皇后可是有什么好人家介绍?”
“我哥哥的女儿,二八年华,名唤羡仙,温柔婉静,蕙质兰心。”
雍王长安来的少,哪知道高羡仙何许人也,反正他对那八小子也不上心,见皇后开口给自家侄女做媒,轻易便应承了下来,心情还舒畅了起来。
李昭延见了倒是心中暗笑,气也消了不少。他只见过高羡仙几面,却知道谁娶了她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皇后真是杀人不见血,不过他那侄儿就苦命了。
时光飞逝,再多谈几句便已近日暮,齐王和雍王便告辞而去,那季氏也老早由宫人从侧门带出了皇宫。
现在宣正殿里只剩了帝后二人,昭延的面色却突然沉了下来。
“你猜,那阉人被杀的时候,还有谁在幽都?”
“敜儿?”
“嗯。”昭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事件的具体情况尚不清楚,但他直觉上认为此事与自己的那个六皇子脱不开干系。
“年前四出游玩一番,多正常。陛下怕是想多了。”
“皇后娘娘怕是想少了吧。”
李昭延叹了一口气,李敜是他和妻子话题的禁区,每次讲起都会不欢而散。皇帝对李敜在洛阳的动作相当不满,但他深知洛阳情况复杂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所以没有太与他计较。不过若是在这宁静的幽州都能平地惊雷般掀起风浪,甚至连雍王这样凶狠角色的胡须都敢拔,那此子……恐怕便纵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