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洛开始了新地方的新生活,这首先是对身体的考验,海拔从两千多米升到四千多米,第一周他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嘴皮颜色有些乌,晚上睡在床上时心脏像飘浮在半空中,随着高原夜空的星星闪闪烁烁,他想把自己的心脏抓回来放进怀里,却像是逮着水中月,明明在那里,却无法抓到,他感受着这奇特的夜晚,身体和心脏不再是一体,呼吸在身体和心脏中间寻找联系。他的头脑在夜里变得异常的敏感和尖锐,不仅是感性上的还有理性上的,他把能够想到的事都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就像理一本本的书,他用脑取出其中的一本书,慢慢地打开,从第一页开始读起来,把中间有些高度概括简缩的句子捋开,留出足够的空间,再加上当时如果是那样的话的假设和由此可能产生的结果的联想,思绪像长了翅膀一样漫天飞舞,他的头有些痛,这种痛是一种从大脑往外冲,势必想冲破头皮的痛感,一种尖尖的锐痛隐隐不肯罢休,离天亮还有两小时,是有足够的时间想,想完一本,他还不忘做些简单的总结,比如,读小学的时候他有了第一次机缘得以离开生他的小山村,读初中时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考上好大学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工作后结婚生孩子都那么顺利,顺利的时候时间就像在蜜窝里瞬间蒸发了一般,现在是什么情况,独自在这高原的寒夜里失眠,这样的轨迹是自己踩出来的还是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掌控着自己,如果情况又恰然相反呢,他从来没有走出过他的小山村,现在的他又活成什么样了呢,也许修了石头房子娶了一个农村女人生了一大堆孩子,整天在女人生火做饭的烟雾和牲畜的沼池中迷乱了眼神,忙得连给孩子们起名都觉得没空,只好交给当地的喇嘛或者有些见识的人,取的名字是村里重复了又重复的,可以用一二三做前面的代号了,可比性在哪里,做一个认知低级水平的人和高级水平的人,他们的根本差别究竟在哪里呢,也许做为一个农民的他可能过着更满足的生活,这样的假设是愚蠢的,也是无法实现的,只要是走极端的人,都会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万不肯承认对方的一丝一毫,只有站在中间的人才会是心情舒畅的,即是善于以满足当前,认为当前是最好的一种状态才是符合生存的自我解脱方式。
王泽洛在新的单位从事交通督查工作,每天跑在通往各个乡镇的路上,虽然大部分乡镇已经通公路,还有少部分正在紧张的修建,通上公路是目前要达到的最基本目标,当地的乡村自发组织的投工投劳修建公路的方式已经满足不了公路质量的要求,通过层层转包后的公路建设比泥巴路好很多,修路铺桥毕竟还算是最好的积善积德之事了,小老板们也尽量不会在这上面有太多的克扣。当一条条公路缓慢地延伸至与一另一条公路相接时,施工方和村里会举行一些庆祝会,大家沉浸在喜悦中,王泽洛也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这种兴奋会持续大半天,仿佛在自己身体里注入了笨丙胺,由内而外不由自主地细胞活跃,他会自动地与现场的人攀谈,不论聊到什么,他都会觉得那是个令人愉快的事,脸上自然透露出喜悦,他的脸因风吹日晒而变得刚劲沧桑,身体也因长久在户外野外忙碌而建壮起来,每天在哪里工作,每晚在哪里休息都不是固定不变的,大家吃着简单粗糙的饭食,开着荤素搭配的玩笑,有时连睡前洗漱也免了,臭烘烘地一睡到天亮,这种单身生活目前对他来说是一种滋养,他想其实人的生活过得越简单越好,想得越少越好,但这也取决于自己至亲的人怎么影响你,如果没有这样的环境也是白费,就像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他让亚历山大大帝说出假如我不是亚历山大我一定做第欧根尼的慨叹,第欧根尼他一个人住一个木桶吃乞来的食物对骂嘲笑他的人寻找诚实的人,放下世俗的欲念达到身心的自由,这是何等的不易,人人都可以尝试,但人人都不是第欧根尼。王泽洛每天晚上还雷打不动地要跟喜梅通一会电话,这是喜梅要求的,也是他愿意做的,说说孩子的事,结束通话前他一定会说,喜梅,我想你。喜梅的工作看来也不轻松,电话往往打不到半个钟头,她就会说,先这样吧,孩子要照顾,还要备明天的课,王泽洛非常理解她,连声说,你辛苦了,早点休息,喜梅,你别忘了,我想你。喜梅说,好的,我也一样,早点休息。他们的渴望在那么一瞬间变得势不可挡,王泽洛在这一瞬间觉得喜梅在身边可以超越世间所有的价值,但喜梅的语气还是显得平静安详,他想他的调动给喜梅不仅带来内心的伤害,还势必会带来更多恶毒的闲言碎语,她有时候的语气里不自主地会出现叹息声,有时候又会出现一丝不好察觉的哭腔,王泽洛不知道从何给她以安慰,一个女人,带孩子又工作,在这个性别歧视无法打破的社会,如果她的男人在外又不是什么能干的角色,这种处境自然会让她承受来自不同方面的的委屈,她从来不明说这样的感受,王泽洛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如果自己在这里只图耳根清静的话那太幼稚太自私了,是时候该为喜梅和孩子做点什么了,这样才不愧对自己的良心。从动物性来说,一只雄藏羚羊会以生命护卫自己的领地和雌藏羚羊,而他在自己觉得烦时选择逃避,这种作为不知道是动物性的进步还是退化,想来自己毕竟这一辈子是无法尝试第欧根尼的生活了,也没有资格去羡慕这样的生活,他想要去做一些承担,但又不知道这一切该从哪里开始,对于他来说,前面有很多成功路的榜样,也有不少失败的例子,他得好好研究一下,对他这样一个外来的草根来说,没有基础,没有背景,没有上层,路也没有多少了,只有苦干实干巧干这条路,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身上又有了一些责任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