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纷扬扬地下,入春的高原,一切都是灰色的,天地被笼罩在一个缥缈的圆球里,静谧的河流和肃穆的群山在雪中也保持了一种应有的沉默,王泽洛起了个早到附近走走,在这样的下雪天独自走在街上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沿着家朝小河边的路上继续走,显然人们都喜欢下雪天呆在家里,他把手揣在大衣衣兜里,缩着头看白得闪眼的雪一步步踩着松软的雪,发出的吱吱声有节奏有质感,有时他觉得自己走在古时候与现代交接的巨大窟窿里,他拿着手机看各种讯息,网上消费一些东西,却无法自己动手发明或发现一样新东西,他又在古老传统的习俗里摇摆不定,他想起有个名人说过,你们现在连制造一根针的技术也没有,真的,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陶醉,他们在他们的世界里陶醉,而这都无关乎自身的精进,而是消磨掉无数的时光,如果那些个下午和早上在人的生命里有无数个的话,如果消磨有无数种没有再生产只是消耗的话,就是有毒瘾似的被几种想法攫取时间和精力,当然,有的人说人生中最觉得幸福的事就是消磨掉时光,这也就是那些从来都过得太累太精进的人说的吧,因为他们觉得时间的可贵性,而天天都在消磨时光的人并不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反而会觉得这一些都是理所当然的。王泽洛想着走着,脚下的积雪有节奏地发出声音陪伴着他,愈加使他显得孤苦伶仃,他喜欢自己的故乡,这里的山水和呼吸都是有关他骨血的事,他呼吸这里的空气觉得舒畅,喝这里的水觉得踏实,吃这里的粮食觉得安全,晒这里的阳光觉得健壮,这里有太多关乎痛痒的记忆,而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好像记忆也不再增长和更新,最关键的部分还是停留在了那里,老去的只是皮肉和不再灵活的脑子。但当他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时,又觉得特别的郁闷,生活像个臭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如果说生活的水平只单单是物质的话,现在连他家乡的人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了,石头砌成的大大的房子,门外停着跑工地的大车,肉食已经多得村里的老人为了不杀生基本都吃素,孩子们大都上学了,工作了,举办隆重的婚礼,说隆重就是全身上下戴满如核桃大小的金链子,像西游记里的沙僧,最醒目的就是脖子上的串珠。他们不仅是身上戴满这些劳什子,心里也日夜被箍住了。他曾经对一个家境很好却一心做善的人提议把那些放生鱼的钱捐给读不起书看不起病的人,那个人脸色都变了,看他的眼神就是极度的厌恶和不屑,说出的话惊人,救鱼比救人重要得多,人会自救鱼不会,生命是平等的,人就是个自私。说得头头是道,也是有大道在里面,在这群人面前,王泽洛反而显得处处猥琐和不善良,认为他是个心里充满嫉妒的人,所以只好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他们像走在一条大道的分岔路上,不远不近地走下去。
张喜梅的妈妈是一个特别能说的女人,随着共同生活时间的积累,彼此最初的好奇和客气慢慢消耗殆尽,张喜梅的妈妈跟他们住了一年多见识也广起来想法也多起来,她原本的一些东西显现出来了,现在的她在家里,真的就可以变成四周都是针尖的环境,只要有她在,围在一起的和谐就会被她打破,有时是炫耀自己的家族,有时是挖苦别人的苦衷,有时毫不留情地揭露别人的伤疤,有时还给自己的家人难堪,反正她的内心活动每天翻着花样波涛汹涌,今天中午吃饭时她看着王泽洛说,你看你们单位那个年轻人整天跟在领导后面吃香的喝辣的,他老婆也被调到闲职部门整天玩,你如果也可以这样喜梅就不用整天吼破嗓子,他听了后埋头继续吃饭,岳母也边吃边说,又一脸愁容地继续说,整天在坝子里晒太阳的老头老婆们整天比谁家的儿女有出息,谁家在外面有房有车,说到这,你们啥时也买辆车呀到时到村里也不丢脸嘛,王泽洛脸上臊得慌,仍然啥也不说,张喜梅只顾自己和孩子吃饭,不太在意妈妈的话,但这些话着实让王泽洛不好受,他觉得自己倒像个外人,时时装作一副需要看这个老女人的脸色过活的样子,越是这样,这老女人就越不知天高地厚,总是能找出许多个不如意的茬子说开去,把眼前的一片空气搅得越来越混浊,最后只剩下她自己才是最好的人,其他人都是小人。王泽洛现在回家看见岳母虽然嘴上喊着妈妈妈妈的,其实心里很苦涩,回家后说的话也越来越少,有时也说自己不饿先让她们吃,自己宁愿吃剩饭也不想凑在一起。张喜梅也私下跟她妈妈说了几次,但六十多岁的人是不会改掉习性的,那比抽出她的筋骨还难,所以为了喜梅只有忍着,这让他的心比在单位上的工作繁忙更累。这样下去可能要断送他和喜梅的婚姻前途,一想到这里王泽洛就觉得苦不堪言,他要积极想办法,但只能是他一个人想的办法,一天,他上班时找到领导说自己想调到邻县的旅游局,请领导帮他想一下办法,领导问了一下原因他也如实说了,领导很理解他并说会想办法的,他请领导在没有办成前不要跟单位上的人说不然家里人知道了不会接受的,领导答应了他,他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巨石顿时放松了下来,回家也不再感到烦闷,心想只是暂时的事。没过一周,他的调令就下来了,单位上的人特别吃惊,人家是两口子往一处凑,王泽洛却往外分,王泽洛笑着说,感情不等于距离。回家后,王泽洛把情况跟喜梅一说,喜梅一时无法接受,她说可以跟领导说一下让他不要走,王泽洛安慰她说这是组织的安排,换个环境可能要发展得好一些,张喜梅没说什么但还是显得很失落,岳母也听出来这消息了,好像天要塌了似的炸开了锅,满脸愤怒,为什么走!这才成家多少天,这个家不能散,你不能走!王泽洛解释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然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岳母在客厅里发着牢骚,喜梅让妈妈抱着孩子到外面走走,她自己进了房间。
王泽洛在新年的开年到新单位去上班了,虽然离家里有三个小时的车程,但他在那边找了一个单位的房子住下来了,并接喜梅和孩子玩了一周时间,接着就打开了夫妻二人异地生活的生活模式,他很想喜梅和孩子,但比起寻求耳根清静要轻许多,他完全放松下来,把自己重重地甩在松软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嘿嘿嘿笑了半天,一副胜利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