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季,大雨倾盆,落花逐水的王府内,传出岭南镇安王病重的消息。
午后内室中,安澜将药碗放在茱萸递过的漆盘里,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吩咐下人多搬几个火盆进来,茱萸在她忙活的空档递上热茶,给她暖手。
“在岭南待了这些年,郡主还是适应不了这南方的天气。”
安澜摩挲着精致的青花瓷杯,喃喃道“是啊,还是帝都的气候适宜。”
“可是……”茱萸的心揪了一下。
安澜知道茱萸可是背后的含义,他们回不去,就因父亲一生为国征战,硕硕功勋太过耀眼,国君惠帝忌惮至深,将他们从京都遣到这荒凉的岭南。
岭南镇安王在大顺平稳安定之后就被派到岭南来做了一地之王,国君本是想着收了安戎的实权,却不成想他手下的将士都不肯归编朝廷,只听安戎一人调遣,到了岭南之地,更是变相的让安戎远离京畿,成了一隅之王,国君悔恨,却更是无可奈何。多年来,安戎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进京朝见。国君不能对安戎无限扩大的权利再放任不理。但国君却对国君无从下手,便试图从他的独女安澜身上突破。已经十年了,这里从冷清变得热闹,从荒芜变得繁盛,可越是如此国君越是容不下他们安氏一族。惠帝忌惮安戎手中的兵权,又憎恨他手中的兵权。
安澜的自信不无道理。因为在一年之前,惠帝便不断从他亲近的大臣中挑选适龄而又忠心的人选来岭南提亲。世人都知安澜颜绝美,性孤傲。虽然从未能够得见美人一面,但前赴后继之人总是层出不穷。
最后,安澜终于有了态度,她亲笔一封奏疏上达朝廷。内容简明而直白“陛下为安澜选亲,便是疼爱安澜,但陛下既然疼爱安澜,为何不从您的皇子中选出适合人选,这样才更显皇恩浩荡。”
这封奏疏给安澜带来近一年的安宁生活,只是镇安王日渐衰弱的身体让朝廷重新思考了安澜的提议。于是,国君最看重的七皇子肃王薛洺来了。
任谁都能看明白这其中的曲折。岭南镇安王一死,这精锐的军队将是安澜的陪嫁,随着她一起归入朝廷,这便是国君最想见到的局面。
薛洺本已拥有皇家高贵的血统,但上天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足够来衬托他的完美。他的母家是朝廷重臣之嫡女,自小在母亲的庇佑中成长,虽见过皇家的黑暗,但仍旧相信一切的美好以至于他的脾性宽和仁善,俊美的外表以及尊贵的身份以至于他风流多情。
管家安贵将薛洺一人一骑先行而来告诉安澜时,她颇感意外。
虽然意外,但礼数却是足的。
阖府上下按着安澜的吩咐准备着,有条不紊。
安澜一人一伞启门迎接,碧色的罗裙连着一色的折伞,像极了一朵秀妍清丽的白荷,自以为见过世间绝色的薛洺此时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加速的心跳。
安澜俯身行礼,被薛洺一把拦住“不必多礼。”
薛洺之所以要先来一探还是源于安澜的那封奏疏。因为惠帝看见奏疏的时候薛洺正在当场,他实在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才有这样的胆量说出这样的话。
不可否认,只有两种。一是愚蠢之极,二是精明至极。
现在,他希望安澜是前者。
薛洺被带至偏厅换了一袭干爽的衣衫,他欢喜安澜细腻的体贴,却也不忘她这样的柔情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安澜依旧静候在门口。见到薛洺后将他迎上了主座,待茶点上齐,只剩他们二人之时,安澜才再度开口。
“不知肃王驾临有何事?”
薛洺心里好笑,这样的明知故问,太过明显,却仍温和答道。
“特来向岭南镇安王提亲。”
安澜面色依旧清冷,而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流露出女儿家的娇羞。
“臣女有些话,现在不得不先同王爷讲清楚。”
“郡主但说无妨。”薛洺端起青花瓷的茶杯,茶香满溢,沁透心脾。
“王爷娶我,会因为只是爱我吗?”
薛洺再一次感受到安澜直白的大胆,那坚定的眼眸中反而是自己发红的脸颊,已经躲闪的目光。
细密的雨拍打着屋檐,初时的微雨已经变得滂沱,安澜仿佛能听见雨珠狠狠落地的声音。
“我想我会爱上你。”
安澜冲着薛洺莞尔一笑,那一笑让薛洺铭记了一生,以至于安澜故去的很久之后,他都还记得此时此刻她的笑颜。
“世人只道皇家皆是联姻之情,我们也是逃不过这般桎梏,但我想赌一赌。”
那样的大雨在黄昏前骤然停歇,转至夜晚就成了澄明疏朗的夜晚。
晚饭前安澜带薛洺去见了安戎。
那枯瘦的面庞,深陷的眼窝和一直深度的昏迷,让薛洺终于将父皇叮嘱的防备之心稍稍放下。
晚饭间的气氛并不沉闷,安澜很善聊天,她总能从薛洺上一句的对话中牵引出无穷的话题,让整个晚饭的时间不断的向后拖延,以至于茱萸悄悄来报说是为薛洺备下的热水已经重新换了三遍才结束。
为薛洺安排的住处是王府一处幽静的阁楼,途径一座蜿蜒的石桥时,薛洺抬头望见了夜空中的许愿灯。
“今天好像不是中元节吧,为何会有这么多的许愿灯?”
“那都是城中的百姓为祈求家父早日康复的愿望。”
说这句话的时候,安澜时骄傲的,而在薛洺看来是无奈的。安戎的地位或许早就在岭南的百姓心中根深蒂固,他为这里的百姓带来了安静平稳的生活,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君只是虚无缥缈的象征,于他们来说只有陌生,并无实际的意义。
见薛洺沉默,安澜却没有试图解释的意思“陛下可好?”
薛洺无声的点头。
“你的父皇还有很久的时间可以接受他的子民膜拜,而我得父亲已经是弥留之际,这偌大的岭南将再无主人,这里的百姓会失去依靠,就像我一样。”
安澜的神色不是悲伤,而是隐隐透出一丝坚定。
“而我,从今以后将会守护他们,就如同当年我们被这里的百姓守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