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缓缓而行,夜幕将近,天地间灰蒙一片,为车窗外的远山和树林笼罩一片朦胧的薄雾,淡淡的,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神秘,缄默。
穿过树林,走上大道,远处的城门已遥遥可望。
车内无话,只有大车行驶在路上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路上闭目休息的杨十一缓缓睁开双眼,那扮男装的女子见杨十一醒了,嘻嘻笑道:“你可真能睡呀,马上到我家了,不如去我家中作客?我爹和我哥哥最喜欢结交你这样的江湖高手。”
杨十一淡淡点了点头,他本无处可去,所以去哪里也都无所谓,有个富有的人邀请,身旁还有武功高强的随从,给他提供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落脚休息,他当然不会拒绝。
她见杨十一答应,欣然雀跃,白皙的脸上挂满笑容,杨十一发觉这个扮男装的女子很喜欢笑,她笑起来也很好看,嘴角牵动鼻子,勾起优美的弧线,鼻子皱着,十分可爱。
马车行进城内,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点缀着繁华的城市。
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豪华阔绰的府邸大门前,马车缓缓停靠,两个小厮殷勤地凑上前来。
“恭迎小姐回府!”并接过赶车的车夫手里递过来的马鞭,恭敬的退到一旁。
车内,杨十一看到府邸的匾额上烫着两个鎏金大字:“廖宅”,杨十一淡淡一笑,想来这扮男装的女子虽报了个假名字,自称廖振南,但她也的确姓廖。
身旁的那扮男装女子皱着鼻子,欣然对杨十一微笑。
“我家到了,父亲和哥哥一定很高兴认识你!”
杨十一沉默不语,默默下车,随着那女子和车夫身后慢慢步入大宅。
那女子的家占地极广,一路行来奴仆如云,衣着华贵,谈吐谦卑。想来这廖家若不是豪门巨富,也是江湖上颇具名望的武林世家。
杨十一步态稳健,手中的剑藏在剑鞘里,安静,沉默。
那扮男装的女子唤来下人,吩咐为杨十一安排住处,独门独院,环境优雅、寂静。房间里装饰典雅,细小之处透漏着廖家主人的品味高雅。
夜渐晚,微风吹过院中树叶,沙沙作响,杨十一坐在幽静的小院子里,安静品茶。
茶香淡淡,是杭州西湖上好的雨前龙井。
这时,一个下人敲门进来,恭敬向杨十一一礼。
“公子,老爷和少爷请您移步膳厅用膳。”
杨十一放下茶杯,随着起身,由那下人引着前往膳厅。
膳厅中,廖家的主人年逾四旬,身着便服,衣料华贵,气度不凡。只见他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沉默的青年,热情说道:“杨小兄弟一路奔波劳累,快快请坐。”
杨十一淡淡应是,随着下人指引落座。
主客入座,杨十一打量一番那女扮男装女子的父亲,只见他年纪约有四旬,虽已中年,却体态匀称,未见发福,保养极好。那廖家主人身材甚高,颌下蓄着短须,气态雍容,相貌堂堂,看起来甚是威严。
廖父身旁端坐一个青年男子,年纪与杨十一相仿,二十出头,皮肤白皙光滑,容貌英俊不凡,脸上表情一丝不苟,不见丝毫笑意,见杨十一望来,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那自称廖振南的姑娘坐在青年男子身侧,此时已换上一身女装,显得娇俏可人,见杨十一目光向她望来,皱着鼻子向杨十一微微一笑,偷偷的朝杨十一做了个鬼脸。
廖家主人饶有兴致的打量一番杨十一,轻咳一声,自我介绍道:“在下廖宗和,江湖传言,听说杨小兄弟是个杀不死的人?”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中气十足,出言向杨十一询问道。
杨十一淡淡一笑,回答道:“江湖之中本就没有杀不死的人,我当然也不例外,不是今天,也许便是明天。”
廖宗和闻言抚掌大笑。
“想不到杨小兄弟年纪轻轻便能直面生死之胁,了不得,了不得!”
杨十一淡然道:“选择便要承载,既然选择了江湖,便早已做好了承载死亡的威胁,我的剑,从来都是承载的剑。”
廖宗和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杨十一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有趣,有趣!小兄弟小小年纪,语出惊人,相信未来必会扬名江湖!”
杨十一淡淡然道:“我练剑,学剑,从不是为了扬名江湖。”
廖宗和对杨十一越来越有兴趣。
“哦?那你练剑是为何?”
杨十一道:“报仇!”
“报仇?你与何人,又有何仇怨?”
杨十一淡淡一笑,似是不愿回答,只是淡淡回了句“一言难尽”,便沉默不语。
廖宗和见状,心知杨十一不愿作答,便换了个问题。
“听说你得罪了血影,被他们追杀,反倒让你杀了他们不少人?”
杨十一点点头:“不错。”
廖宗和哈哈一笑,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血影凶名威慑江湖近百年,想不到小兄弟竟然有胆与之相抗,佩服,佩服!”
杨十一淡淡一笑,并未作答。这时,那他女儿却打断道:“爹,我都快饿死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呀!”
廖宗和哈哈一笑,便不再过多追问,挥了挥手,吩咐下人上菜开席。
席间,廖宗和只是与杨十一讲了些江湖之中的趣事和于他讨论一些剑术上的事,杨十一一些剑术上的独到见解让廖宗和不由得刮目相看。
用过饭后,廖宗和坐在椅子上,端起手旁茶杯,轻轻吹了吹,淡淡向杨十一建议道:“我与杨小兄弟一见如故,小兄弟事便是我廖某的事,血影之事你也不必忧心,我这里安全的很,你便放心住下。阁下剑术高超,正巧我儿廖振南也好用剑,你便留下来在我廖家做个供奉,一来可以暂时避避风头,二来也好指点指点我这不成器的儿子。”
杨十一摇了摇头,拒绝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不敢将麻烦带给前辈。休息一日,我便起身。”
廖宗和却笑着挥了挥手,对杨十一说道:“我虽早已不是江湖之人,但在江湖之上还有几分薄面。今日与小兄弟一见如故,血影凶名赫赫,你便在此放心休息,我到看看那群烦人的苍蝇是否有天大的胆子敢来与我廖宗和撒野!”
杨十一闻言也不再多言,拱手道谢。
廖宗和甚是高兴,开怀大笑,笑声豪迈。廖宗和身旁立着的青年向杨十一拱了拱手,对杨十一说道:“在下廖振南。”又指了指那一路上自称廖振南的姑娘,向杨十一介绍道:“这是小妹廖雨薇,平日最好扮男装使用我的名字。”
杨十一抱拳还礼,斜眼看了看站在廖老爷身后的,一路上自称“廖振南”姑娘,廖雨薇俏皮的偷偷向他眨了眨眼睛,眼中笑意更浓。
夜色已深,茶也饮毕,廖宗和起身说道:“杨小兄弟劳顿,便去歇息吧。”又对兄妹二人说道:“你们也下去吧。”
杨十一随即起身告辞。
夜更深,风轻轻吹动。
廖宅。
杨十一住处院中。
杨十一静静坐在椅子上,修长苍白的手指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表情淡漠。
廖雨薇笑嘻嘻地凑上去,见杨十一看也不看向她,笑问道:“生气了?”
见杨十一不理,解释道:“人家也不是有意骗你的啦,当时不熟,便用了哥哥的名字。”
杨十一放下剑鞘,淡淡道:“现在也不是很熟。”
廖雨薇俏目圆瞪,佯装生气,伸出白皙的小手,指着杨十一数落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我见你被人追杀,好心带你到我家避避风头,你怎么一点不领情,不感激我呀,还这样冷冰冰的!”
说完,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却又忽然转怒为喜,开心地说道:“好啦,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念在你是初犯,便原谅你啦!不过嘛…好久没回来了,明天你要陪我去街上逛逛,顺便带你四处瞧瞧。”
杨十一依旧面无表情,断然拒绝。
“我不喜欢逛街。”
廖雨薇柳眉倒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语气强硬的不容置疑。
“哼,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也不管杨十一再说什么,竟又一个转身,笑嘻嘻的离去。
次日,晴空高照,天气极好。
繁华的街道两旁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街上人来人往。
廖雨薇兴奋的紧紧拉着面无表情的杨十一东瞧西看,不时与商贩讨价还价。
杨十一的手,没有握剑,剑在腰间,手里正提着大包小包,全是廖雨薇买来的东西。
他无奈的瞥了瞥身侧两手空空的廖雨薇,后者佯怒质问道:“看什么看呀?”
说罢,廖雨薇俏目无意中又看到了杨十一身后卖糖人的小车,小车上插满了糖人,颜色好看,栩栩如生,便又欣喜地拉着杨十一过去,向卖糖人小贩询问。
“你的糖人儿怎么卖的呀?”
卖糖人的小贩瞥见杨十一手中大包小包的物件,又见廖雨薇衣着华贵,心知来了大生意,精神抖擞地向廖雨薇介绍起来。
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廖雨薇手里攥着买来的一把糖人,兴高采烈地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瞧瞧那个,瞧得甚是得趣。而她身后不远处的卖糖人小贩,此刻正笑容满面的掂了掂手里分量十足的银子。
杨十一无语道:“两文钱的糖人你竟花了五两?”
廖雨薇皱着鼻子一笑,反问道:“怎么了?”
杨十一摇了摇头,淡淡回答道:“没什么,走吧。”
正午,廖雨薇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便带着杨十一去酒楼用饭。
“鸿运酒楼”是城里最大的酒楼饭店,两层高,大厅宽敞明亮,忙碌的小二认得廖雨薇,似乎与廖雨薇也是相熟,见廖雨薇进门,忙热情地迎上前,殷勤的对廖雨薇说道:“哎呦,我道外边清风拂面,喜鹊也叫的欢快,原来是咱们廖小姐带着贵客大驾光临!怎么着廖大小姐,还是老地方?”
廖雨薇欣然向小二点了点头,随手给了他一锭银子,小二高兴地接过,嘴里又是一阵恭维,忙不迭向她道谢。
一旁的杨十一发现,幸好廖宗和非常富有,否则似廖雨薇这样花钱,即使稍微富贵些的人家,怕是早已承受不起。
她好似从来不关心物品的价值,给多少钱,全凭心情。如方才买糖人,明明两文钱一个的糖人,廖雨薇竟是花了足足五两银子。还有手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杨十一发誓这些东西对廖雨薇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但她却偏偏花了足有近十倍的价格把这些东西买了下来。
小二带着两人在二楼的一处靠窗位置坐下,廖雨薇点了些平常爱吃的菜,小二一边抹着桌子一边与廖雨薇闲聊。
“廖大小姐,您知道不知道城里最近新来了个戏班子?”
廖雨薇闻言,兴致勃勃地问道:“才刚刚回来,还未听说,在哪里?好玩吗?”
“哎呦,您可没瞧见,可不止是唱戏,那花活儿可多啦!还有些什么耍猴儿,喷火,舞枪弄棒的,样样儿都齐!就在城南搭了个台子,演了三天都没重样儿!”小二表情夸张,手舞足蹈,逗得廖雨薇咯咯直笑。
廖雨薇高兴地对杨十一说道:“待会咱们去瞧瞧呗?”
说罢却哪管杨十一同不同意,便自作主张地对小二欣然一笑。
“我们用过饭以后便去瞧瞧,还有什么好玩儿的,你再给我讲讲!”
杨十一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兴奋莫名的廖雨薇,听着小二绘声绘色地讲述过去几天戏班子表演过哪些绝活,面无表情,全无兴致。
城南的广场,官府给戏班子搭了个大台子,此刻人头攒动,密集一片。
廖雨薇带着杨十一好不容易挤到靠前的位置,只见戏台子上,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身着黑色短打武服,正要表演翻跟头。
只见那小伙子大大方方的走到大台子中央,一边走,一边向台下观众抱拳行礼,忽地立定不动,长吸了一口气,陡然原地翻起跟斗来。
起初,他的跟斗没有什么花哨,单手支撑,两只脚连续后踢,虽是动作麻利,矫健,却也没什么稀奇之处。
似是觉得台下观众兴致不高,那小伙子翻了几个跟斗后,身形陡然加快,跟斗翻的又快又急,廖雨薇只觉得像是个风车在台上打转,动作矫健连贯,极富美感,不由自主的随着众人拍手高声叫好。
像是应和台下观众的叫好声,那人更是加大了难度。凌空翻,云里纵,倒穿波,种种高难动作层出不断,连绵不绝,人却丝毫不见停顿,一时间场面更是热烈,观众的掌声和叫好声更是不停。
那小伙子身形突然拔高三尺,整个人如同大鸟于空,然后又轻飘飘地落地,做了个漂亮的收尾动作后,向众人笑吟吟的抱了抱拳,神色如常,整个人的脸竟是红也没红。
台下的廖雨薇因为刚才见那人跟斗翻的漂亮,倒是激动的脸色微红,兴奋的拉着杨十一的胳膊赞叹道:“他可真厉害呀,翻了这么久竟然连大气也不喘,想必功夫一定不赖,也许有些什么有趣的故事,我得去打听打听。”
说罢竟真的兴致勃勃的拉着杨十一便向台后闯去。
那翻跟斗的人下台后,并没有休息,此时正帮着其他人准备表演用的道具,见杨十一两人走来,提醒道:“小姐,这儿是后台,不允许观众进来的,我们班主很凶的,趁着他没发现,赶紧走吧!”
廖雨薇见与他说话的人正是那翻跟斗的高手,见了心中偶像,还哪管他们班主凶不凶,欣喜地对他夸赞道:“你可真厉害呀!刚刚翻那么多跟斗都不晕呢!”
那小伙子翻了几十个跟斗都没红的脸,却被姑娘夸了两句反而红了。
“姑娘过奖了。”
话虽谦虚,但神色间却颇为得意。
当他的目光落在廖雨薇身旁的杨十一身上,眼神突然一变,仔细打量杨十一片刻,突然大叫了一声,将廖雨薇吓了一跳。
廖雨薇娇嗔一声:“你见鬼啦?!”却也奇怪的仔细瞧了瞧杨十一,见杨十一也看着那人,神色也有些古怪。
廖雨薇莫名其妙的推了推杨十一,见他有些发愣,又看了看似是吃惊的张大嘴巴的那翻跟头的人。
“他是人,不会鬼呀!”
那人脸上却没有惧怕,眼神中竟是不可置信的吃惊,手指指着杨十一,手也微微颤抖,一张嘴巴因为吃惊,张得老大。
“你……你是……十一?杨十一!”
杨十一蹙眉看着那人,起初还奇怪他是否得了癔症,却也觉得此人长相颇为眼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是冯喜啊!”冯喜拉起杨十一的手,惊喜道。
“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