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月光温柔如水,照在幽谧的林子深处大湖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如晶亮的镜子,倒映着萧远行和杨十一的影子。
影子曾是他们共同的名字,而今天起,不再是了。
萧远行刚毅的嘴上带着苦笑,喝干了坛子里最后的一滴酒。杨十一默默站在他的身旁,沉默不语。
杨十一给萧远行的感觉就是一种沉默,淡然的沉默,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许久,萧远行才开口叹道:“你又救了我一命。”
他不明白,杨十一这个人,就像他的剑,冷漠,无情,收割过无数人的性命,摧毁美好。比他的剑更冷漠的,应该是他的心。
杨十一扬了扬已空的酒壶。“道谢的话,不必。”
杨十一的声音,就像他的剑,他的人,冰冷、淡漠,好像永远不是在语气中浪费一点力气,去添上一丝感情。
萧远行笑了,畅快的哈哈大笑,已经有很多年,他都未曾这样开怀的笑过。
他突然觉得,他好像已经了解杨十一。“我可否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萧远行很好奇,杨十一那不可思议的剑法,早该名满江湖,怎会做一个杀手?还曾经是个,应该说像个不入流的三流杀手。
“杨十一。”他的回答很简单,从不拖泥带水,原来杨十一既是他在组织里的代号,也是他的名字。
杨十一这个名字萧远行从没有在江湖上听过,但他相信,任何见识过杨十一出剑的人,毕生也不会忘了这个名字。
回想着杨十一剑法、身法不可思议的快,萧远行又觉得好奇,但他不会再问,因为他知道杨十一不会回答,既然杨十一不会回答,萧远行又何必多次一问?
有些人,从不会啰里啰嗦的将自己的过去讲述给别人,杨十一无疑便是这种人。
风渐起,湖面不再平静,漾着银光,有些凉了。
“我该走了。”说完,杨十一真的说走就走。
“你到底为什么背叛他们?”萧远行扬声问道。
杨十一停下脚步,头未回,声音冷漠,淡然。
“仇恨。”
萧远行叹道:“我虽不知你与组织有何仇恨,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
杨十一淡然道:“谁不放过谁倒还未必,他们如果敢来,那便,让他们来吧。”
说罢,不作停留的大步离去。
萧远行知道,杨十一这种人的心,早已无视恐惧,也不会有恐惧,更不允许恐惧在心中滋生。
但是他不能,也许因为他没有杨十一那样不可思议的武功,正因为那样的武功,才能带给人无所畏惧的心;但若是没有无所畏惧的心,又怎会练出那样的剑?这种关系,谁又知道呢?
杨十一到底有何仇怨?萧远行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但是他知道,背叛组织的下场只有一个——无止境的追杀。
萧远行将喝干的酒壶丢进湖里,漾起阵阵涟漪,就像他的心。
因为他知道,从此刻起,面对组织的惩罚——无止境的追杀,不只杨十一一个人。
风停了,湖面重归平静,映着温柔的月光,湖边悄无声息,早已没有一个人。静谧的夜,没有声音,也许有,是远方传来的一声叹息。
正午。
杨十一的剑刚刚入鞘,一个月来,他已杀了七波,四十余个血影派来的影子杀手。
一路上,他漫无目的的前行,而杀手的手段各异,下毒,围堵,偷袭,无所不用其极,可杨十一仍然好好的活着,而那些人却都死了。
杨十一的名号,渐渐在江湖上流传开来,江湖人称他为“杀不死的人”。
此刻地上躺着八个尸体,盏茶之前,那八个人还是活生生的。血,没有溅在身上一滴,快剑划过咽喉的时候,起初并不会有太多喷溅的鲜血,反而是一条细线,尔后才会涌出大量的鲜血,那时候,杨十一早已避开。
连续一个月的被人追杀,杨十一仿佛没有疲惫,剑还是那样的快,握剑的手,仍旧稳健。
他牵过一匹白马,马是好马,毛发雪白柔顺,没有一丝杂色掺杂,那是杀手的马,但如今是他的。
杨十一轻轻摸了摸马儿的头,马顺从亲昵的蹭了蹭杨十一,杨十一拍了拍它的头,牵着它慢慢的继续向前孤独地行去。
暗褐色的道上,一辆华贵马车迎面而来。马车宽大,奢华,赶马的车夫强壮、年轻。
路并不宽,杨十一牵着马默默让路,而马车却偏偏在杨十一面前缓缓停下。
车子里的人探出头来,那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十六七岁,皮肤白皙光滑,比那赶车的人更年轻,像女人一样漂亮,精致。
那人仔细看了看杨十一手里的剑,又看了看一地尸体,问道:“你是那个谁也杀不死的人?”
那人的声音同样年轻,具有活力。
杨十一默默无言,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他知道,他的事情,江湖上已有人知道。而知道的人,都戏称他为“不会被人杀死的人”。
杨十一不置可否,别人怎样称呼他都无所谓,那只是别人的称呼,他管不住别人的嘴。
他知道,他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个——杨十一。
而“杀不死的人”不过是别人对他的称呼。
许多江湖人都觉得“杀不死的人”是个玩笑。身在江湖上哪有杀不死的人?不是死在今天,便是明天罢了。
杨十一这样觉得,他也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
面对杨十一的沉默,那个年轻人没有恼怒,反而笑着说:“也许你应该上车,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那人让他上车,他就上车,因为车上有酒,好酒。
可杨十一却没有讲故事,因为他从不会给人讲故事。
那年轻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沉默的,面无表情的脸。苍白,清秀,长相并不难看,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姓廖,叫廖…振南,你叫什么名字?”自称廖振南的人试探性地问道。
面对这个年轻的,漂亮的不像话的人,杨十一怎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实在是因为女人实在太喜欢美丽,连扮个男人都不愿意扮成丑的。
而她却没有发现杨十一早已看破她的身份,反而还好笑的编出个假名字。
杨十一没有笑,因为他根本不关心眼前这个人,是男是女,名字是真是假,都与他没有关系。
“杨十一。”声音冰冷的不带丝毫温度,像他的剑。
‘廖振南’笑了,她早已看出杨十一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她已觉得很高兴。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呀?”她很好奇,杀人,对她来说,是一件残忍,恶心的事,但却也让她听着热血澎湃,因为她喜欢听故事,尤其江湖上那些恩怨情仇,无论悲喜与否,她一直都喜欢听。精彩的她会拍手大笑,悲苦的她也会随着默默流泪。
这次,杨十一没有回答她。反而,他的眼睛早已轻轻闭上,抱着剑靠在那里,呼吸均匀,好像睡着了。
那扮男装的女子见他睡着了,便不再问东问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前这个被人说成‘杀不死的人’。只见他年纪轻轻,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头发漆黑、柔顺,清秀的脸有些苍白,有着同龄人少有的风霜和沧桑。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那双苍白的手,即使在沉睡中仍然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剑。
也许是女子的矜持,盯着一个陌生男人一直看,使她的脸红了红,收回目光,却又不由自主的,又偷偷观察着杨十一。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声巨响伴着马儿的嘶鸣,让她不由得一惊。
杨十一的一双眼睛陡然睁开,好像放出两道无形的剑光,凌厉,冷酷。
车外响起一把粗野,豪放的声音。
“杨十一,老子知道你躲在里面,快快出来受死!”杨十一认得这把声音的主人,是老刀。
老刀是血影里资历最老的杀手,老的不知有多久,据说组织成立时,他便做了影子。
有人说,老刀是最有可能知道血影的首领身份的人。
老刀不只资历老,他的刀法更老道,老道得在如今的江湖上能击败他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他是最富盛名的影子,从来不会偷袭、暗杀。被他盯上的人,都是正面的,被他一刀毙命。
杨十一不用看也知道,老刀是一个人来的,他不是影子队长,也没有人能做他的队长。
他从不加入小队,因为以他的武功,完全不需要加入影子组成的小队,甚至不需要配合。
老刀可以说算是血影的影子中,最强影子的代表!
杨十一没有动,因为那个年轻、强壮的赶车车夫此刻在外面正怒吼道:“放肆!你可知车里坐的是谁?!”
老刀粗野,嚣张的笑声响起。“老子只知道杨十一那个缩头王八藏在里面,其他人,老子管他是谁?”
那扮男装女子的那张俏脸上,隐隐带着怒气,杨十一轻声对她说道:“外面那个人,很危险,我劝你老实待在车上。”说罢,提起剑走出车厢。
老刀见杨十一露面,大声笑道:“小子有种,老子心里也有些佩服你这个王八蛋,竟然被追杀了一个月还活着,反倒要了不少弟兄的性命!佩服,佩服!”老刀的声音粗狂,虽然言语粗鄙,但却没有讥讽。
杨十一慢慢走下马车,赶车的车夫在旁说道:“公子是我家小…公子的客人,若是需要咱们搭手帮忙,还请言语一声。”
杨十一闻言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双眼紧紧盯着老刀的眼睛,苍白的手已搭在剑柄上,锋利的剑,随时都会出鞘。
老刀听了车夫的话,不由得又是一阵大笑。
“小子,你可知老子是谁?!”
车夫答道:“老子管你个龟儿子是谁?”
老刀闻言不由得失笑,手指遥点着车夫的脸,大声赞了三个好字。“好!好!好!待老子收拾了这个王八羔子,再宰了你这个龟儿子!”
车夫大怒,一掌拍在大车上,整个人如同大鸟一般跃起,然后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老刀见状,惊诧道:“想不到也是个练家子,却不知道手底下功夫硬是不硬?!好吧,既然你个龟儿子想要先死,老子便成全了你!”话未说完,老刀手里的刀忿然出鞘,整个人的气势一变,如同疯魔一般,刀法更是凌厉无匹。
刀快,车夫的身法更快。
仅仅两句话,车夫已闪避了老刀的七刀。
老刀心中微微有些惊愕,想不到一个小小车夫,功夫竟然如此了得!
老刀的刀更快,一刀比一刀更快,一时间那车夫好似本笼罩在冷冽的道道寒光之中。
他的刀法,让杨十一心中,也不由得赞叹。
老刀不愧是血影影子中叫得上号的高手。
他的刀法凌厉,泼辣、霸道,一刀强似一刀,连绵不绝,寒光四射,如那惊涛怒浪。而那车夫,却如同怒涛中的一叶孤舟,随波摇曳,好像随时都会丧命,偏偏却还活生生的!
刀光已笼罩那车夫,他已避无可避,他也不会再避。
车夫的身形陡然加快,看准老刀空门,一掌击在老刀的胸口之上。峰回路转,老刀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却被他生生吞咽下去。
一丝鲜血溢出嘴角,老刀惊诧道:“大日如来掌?你不是个车夫!你究竟是何人?”大日如来掌乃是江湖上,传闻中的绝世武功,一个人怎会怀有如此绝学,去做一个普通的车夫?
只见那车夫双掌合十,口中轻颂了一句佛号。“既然赶车,当然是个车夫。”
老刀惊异地看了看杨十一,冷哼道:“想不到今日有幸见识闻名已久的大日如来神掌!好,今日老子便留你一命。”说罢,收刀入鞘,扬长而去。
杨十一默然无语,看着车上女扮男装的女子,她早已探出头来,此刻正笑嘻嘻地看着杨十一。
车又上路,车夫还是车夫,杨十一却已知道,他绝不是简单的车夫,就像眼前的女子,绝不是个普通女子一样。
大日如来掌,他当然听过,任何一个江湖上的人都会听过。
但是杨十一没有问,没有问大日如来掌的事,也没有问眼前这个笑嘻嘻望着自己,女扮男装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