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莲花山山顶。
杨十一与廖雨薇并肩坐于山顶之上,眺望夜空。
夜空无云,静谧,悠远,繁星点点。
有风,风温柔拂过山顶,莲花山景色怡人,山顶上的两个人仰着头,静静的眺望着远方星空,谁也没有说话。
微风淡淡,卷来一阵淡淡的花香,杨十一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目光如夜空一般深邃。
他的伤还未痊愈,脸色依旧苍白。
廖雨薇身着淡黄色长裙,妆容淡淡,面带娇艳的微笑,月光下,宛如九天上下凡的仙子,清丽、脱俗。
也许是两人靠的太近,也许是山顶太静,廖雨薇甚至可以听见身旁杨十一的心跳声。
虽然受伤,但他的心跳,仍然沉稳,有力。
那“咚咚”的声音轻轻敲打着她的心房,她眼神迷醉,深情的望了杨十一一眼。山顶有些冷,她的身体靠的更近,近的仿佛要陷入杨十一的怀中。
杨十一的身材虽然单薄,瘦削,可他的怀抱却是如此温暖。
廖雨薇靠在杨十一的怀里,抬起头看了看他,见他的目光仍旧望着夜空。
“在想什么?”
廖雨薇的声音温柔,如那温柔的风。
杨十一淡笑道:“没什么。”
廖雨薇从杨十一的怀中坐起,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四目相对,廖雨薇发现杨十一的眼底似是有一抹淡淡的忧伤闪过,却又霎时间消失不见。
那忧伤消失的很快,杨十一的眸子,又恢复那种波澜无惊的样子。
“你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对我讲讲呢?”廖雨薇撅着嘴说道。
她很好奇,从她遇见他时便对他很好奇。
他是被血影追杀的人。
他是一个被江湖人称作“杀不死的人”。
他有一手傲绝江湖的快剑,却籍籍无名。
还有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眼底莫名的忧伤…
杨十一面无表情,轻轻拉开廖雨薇的手,转头把目光又落在夜空上,他望着夜空里最亮的哪颗星,淡淡道:“有人对我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每到黑夜的时候,便会静静望着地上的人…”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
“是个女人?”廖雨薇疑惑道。
杨十一淡淡点头。“是我娘。”
“你是说…你娘她…?”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廖雨薇捂住了嘴,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神色有些慌乱。
杨十一神色如常,淡然道:“她死了。”
“对不起…”廖雨薇慌乱道。
杨十一轻轻摇摇头。
廖雨薇又好奇道:“听冯喜说,你与他不都是弃儿?”
杨十一淡淡道:“爹娘死了,便成了孤儿。”
廖雨薇目露难过之色,轻轻搂住杨十一的肩膀,指着天空安慰道:“都过去啦,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你爹娘在天上看到你练成了这么厉害的剑法,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杨十一神色突然变得冷漠,骇的廖雨薇放开了手。却听他冷冷说道:“他们不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廖雨薇道:“为什么?”
杨十一淡淡道:“因为我学的,是杀害他们的仇人的剑!”
廖雨薇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你你你…你学的仇人的剑?你的仇人是谁?”
杨十一道:“十五年前,江湖上名噪一时的快剑,郝不义。”
江湖上盛传的关于郝不义的故事有很多,而恰巧廖雨薇最喜欢听江湖上的故事,又恰巧她也听过郝不义的故事。
“是那个被称作江湖第一快剑的‘盲剑客’郝不义?”
杨十一点头道:“是他。”
廖雨薇疑惑道:“他为什么会杀你的父母呢?你又怎么变成了他的徒弟?”
杨十一半晌不语,他的表情,像那微风一般淡淡的。
月色皎洁,明亮。
洒在山顶上,依偎而坐的两个人身上。
月光下,山顶之上唯有那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杨十一的思绪随着微风飘荡,回到了十五年前…
夜,夜未深。
寒风卷过保定城,人们纷纷加快脚步行走,没有人注意到闹市角落蜷缩着两个孩子,高些的是寇锋,瘦弱些的便是只有六岁的杨十一。
两人的脸上脏兮兮的,衣衫褴褛。他们都是保定城东经营面摊子的老张头收养的弃儿。
老张头前日与泼皮发生口角,生生被两个泼皮打死,留下了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张大娘再无力抚养这些弃儿,便每人分了十个铜板,遣散了他们,流落在外。
杨十一衣着单薄,头发干枯泛黄,脸色铁青,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眼神警惕,打量着热闹的街道和来往的行人。
人的目光总是停留在美好的事物上,行人漠然地穿流,没有人停留在他们身上一眼。
他们两个如同丢弃在街角的垃圾,让人不屑一顾。
保定城东有个庙,庙里供奉着不知那尊大佛,据说很早以前来往香客也曾繁多,但后来渐渐破败,庙里的和尚便纷纷卷着铺盖逃了,此时便成了这十几个孩子的落脚之处。
闹市距离破败并不远,却仿佛两个世界。
夜幕渐临,华灯初上,北方的深秋寒冷,出行的人们换上厚衣。
夜色更深,薄雾淡淡,街上在彩灯的映照下显得朦胧一片。秋风渐起,行人纷纷紧了紧大衣,杨十一身着单衣蹲在巷口瑟瑟发抖,与街上的热闹格格不入。
不远处,卖大饼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而杨十一和寇锋,静静地蹲在巷口的阴暗处,静静看着对街叫卖大饼的小贩,等待着。
终于让两人等来了一波人靠近,两人便默默起身隐藏在人群中靠近,趁着客人付账之时,眼疾手快地抓过两块大饼便跑。
卖大饼的小贩反应不可谓不快,右手一把抓住寇锋的肩膀,高喝道:“看你们蹲在那儿许久,没想到你们两个真是个偷儿!”
说罢扯着寇锋的脖领便是两个响亮的嘴巴。
鲜血从寇锋嘴角流了出来,而寇锋年纪虽小,却是一声不吭,倔强地挣了挣,发觉小贩的手仿佛铁钳一样,便把大饼藏进怀中。
杨十一见状,扑到小贩身上,拼命的扭打,又撕又咬,奈何他身材瘦小,对膀大腰圆的小贩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小贩心中更气,狠狠一脚踢在杨十一胸口,将他踢倒跌倒在地,上去拳脚相加一顿暴打。杨十一一声不吭,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大饼。
寇锋扑倒杨十一身上,替他挡住小贩愤怒的殴打。
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看着两个孩子好像小狗似的蜷缩在地,却是没有人阻止小贩对两个孩子的暴行,反而嬉笑着指指点点。
寇锋身下的杨十一抬起头,狠狠地扫视周围的人,目光淡漠冰冷。
小贩也许是打的累了,也许是怕将他们就这样被他打死,大袖一甩便走开,嘴中还骂骂咧咧地道:“若是再让老子抓到,便活活打死你!”
寇锋的耳边一阵轰鸣,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双手紧紧抱着怀中被压烂的两块大饼,仿佛那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行人纷纷走开,却是根本没有人愿意看看这两个孩子是死是活。他们的命,贱的像是人们脚下的野草,哪怕被再多人反复践踏,他们也要顽强的活着。
寒风更大,路人把衣服捂的更紧了。
许久,杨十一颤颤巍巍的从寇锋身下爬起,扶起已经昏迷的寇锋,向破庙走去。
破庙里,一群瘦削的孩子看着两个人互相扶着回来,寇锋的脸上尽是鲜血,衣服破破烂烂,神色却是得意洋洋的,好像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杨十一同样满脸是血,右眼淤肿,眼角还渗着鲜血。
他从怀中掏出那两块被压扁踩烂的大饼,微笑着向那群孩子扬了扬,引起一阵欢呼声。
寇锋将大饼分给众人,自己留下最小的一块,眼神却落向了破庙角落里蜷缩在地的一个瞎老头身上。
这瞎子是两天前来到破庙中的,来时身上便血迹斑斑,好像受了极重的伤,此时瞎老头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呼吸细不可闻,仿佛死了一般。
寇锋和杨十一对望一眼,觉得那瞎老头甚是可怜,便将自己分得那一小块饼送给瞎老头。
瞎老头悉悉索索的摸了摸两人递过的饼,也不道谢,默默吃了起来。
寇锋对杨十一笑嘻嘻道:“想不到这老头儿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连个谢字也不会说。”
那瞎老头冷哼一声,反问道:“我又没有求你给我食物,为何要谢你?”
寇锋气急而笑:“你这老头儿好不讲理,我与十一看你这瞎子孤苦无依觉得可怜,将自己的食物施舍给你,你不但不道谢,倒还与我冷言冷语。”
瞎老头似是通过食物恢复了些力气,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地上摸了摸,拾起自己的竹拐棍,慢慢站了起来,那双空洞的双眼上像是蒙着一层雾气,灰蒙蒙的,却是盯着寇锋与杨十一的方向。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道老夫是谁?难道是与你们这般的乞丐和小偷么?”
杨十一不语,寇锋却是勃然大怒,气的他指着瞎老头的手也微微发抖。
“你个老东西,好不讲道理,那饼虽是我偷来,却也不是白来之食,代价已经付过,我也被人抓住挨了一顿好打!既然你嫌弃那食物的来路肮脏,却为何要吃进肚里?早知如此我倒不该乱发善心,可怜你这狼心狗肺的狗东西,害了自己饿肚皮!”
瞎老头道:“依你的意思是嘲笑老夫白吃了你挨顿打换来的东西?”
寇锋哼了一声,道声了“你明白便好。”
瞎老头道:“想我郝不义平时从未欠过别人半分,想不到而今竟沦落到因为块烂饼被两个没爹没娘的小娃子数落!”
听了郝不义的名字,寇锋见杨十一脸色突然大变,眼神凶狠瞪着郝不义。
寇锋心中诧异,正待询问,却见杨十一一字一顿道:“你说你叫郝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