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冷,呼啸而过,寂静的夜幕之中清风忽的闪灭,衣袂缓缓落下,莫陵身形已然落在了雪府的大门前,这是他今日一天内连续三次动用飞光,气力消耗的有些严重,不禁在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稳住了身形后这才往府前台阶走去。
两个看守大门的侍卫对待小公子这般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伎俩早已见怪不怪,要是换了平时甚至还会熟稔的打声招呼,不过这时候,莫陵往前走了几步,却看见两个人正冲着他挤眉弄眼,莫陵愣了愣,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然而等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一脸冰霜煞气的雪音已经出现了面前。
“这么晚才回来,又跑哪去了?”雪音叉着腰,怒气冲冲的训斥道,“知不知道今天我约了若菡一起来赏花,你倒是连个个人影都不见!”
莫陵目光游离,低声嘟囔:“这大冷天的,哪有什么花开啊?难不成是雪花?”
雪音怒不可遏,气的跳脚。
而他的话音刚落,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有安排似的,岑寂的夜空里忽然飘下了零星的雪粒,继而变大,摇身一变,变成了飘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空坠落下来,乌云瞬间遮蔽了似练的月光,整个天地间一片静谧和美好。
莫陵满腹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根本无心听音姐姐声泪俱下的训斥和教导,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放在手心,雪花很快就消融不见,化作了丝丝凉凉的水,他紧盯着手里的那摊水渍看了半晌,然后忽地低喃了一声:“这是冬末春初里最后一场雪了吧?”
再然后,夜便深了,远处遥遥的传来打更人的梆鼓声。
……
在院深似海的柳府里,柳若菡就又是那个安静的知书达理的闺秀小姐了。
朝阳刚爬上东方的天空不久,天光尚未大亮,只朦朦胧胧地透出些隐约的美感,熹微的光线从雕花的窗扉间透进来,有些暗沉沉的。
她很早便起床梳妆,因为她要准备一天的早课,吃早饭之前,然后还要给自己的父亲敬茶,再然后去书房听她的琴棋书画四位老师讲习,每一天她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父亲对她一直很严格。
虽然今天是她的生日,父亲早就准许她可以休息几天,不用上课,也不用请安,可她还是早早的就起了床,梳洗打扮。
柳若菡端坐在铜镜前,却时不时发出一连串傻笑,她这一头披肩的黑色秀发已经不知梳理了多久却仍因小姐身子不住的颤动一直未曾梳理好,只顾失神发笑。
一旁侍候的丫鬟荷香终于按捺不住了,捏了木梳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十分惋惜的神情说道:“小姐,你都已经对着镜子看了一个时辰了,还不容易可惜歇息一天,难道不打算出去走走透透气吗?”
“哪有一个时辰那么夸张?小荷你又骗我。”柳若菡娇嗔一声,然后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也不厌烦上课的……”
她顿了顿,又说:“出去又能去哪里呢?还不是只是在院子里逛,可真想出门走走啊,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仿若梦呓。
荷香轻叹了一口气,重新拾起了手中的木梳,缓缓的替小姐理顺发丝,准备用一根玉钗别住。
不是多么考究的发髻,可等到整理妥当,却也耗费了不少时间,荷香将钗子别好,轻松了地舒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柳若菡对着镜子照了照,也觉得自己甚是可爱,于是也开心的笑了笑,想来陵哥哥看到了也会喜欢吧?
丫鬟扑哧一声掩嘴笑出声来,调侃道:“小姐你自从前几日从雪府回来就经常一个人傻笑,我看小姐你不是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而是想去见雪家的小公子吧?难道小姐昨日去雪府赏花没有见到他?”
柳若菡一愣,忙起身就作势要打她,丫鬟躲闪开来,仍是笑呵呵的道:“小姐这是思春了哦!”
羞红一下子涌上了白皙的脖颈,柳若菡的脸变得涨红,像一只熟透了的西红柿,捂着脸摇头叫喊:“才没有呢!”
丫鬟念道:“真不知道雪家的小公子在小姐的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竟能让小姐如此思念。”
脸上羞红微微散去,柳若菡重重怔了一下,其实她刚刚心里想的那个人并不是陵哥哥,而是那个在庭下舞剑的少年,虽然她后来也已知道其实那个少年就是他的陵哥哥,不过就算是这样,她的心里还是有种背叛了陵哥哥的奇怪感觉,于是她梦呓般呢喃着:“我也不知道……陵哥哥心里会有我吗?”
此刻她的心情忽然莫名其妙的沉重起来,耳旁丫鬟的笑声也渐渐低不可闻了。
荷香嘟囔了一句“屋子里有些闷。”然后就走到窗边,抬手撑起了窗户,柳若菡无意间抬头举目望向窗外,看着窗外已经渐现萧索的天空,变得有些阴沉,她的眼睛蓦然一亮,一下子冲到了窗台,脱口欢呼翩然起舞:“雪!小荷你看!外面下雪了!”像极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整夜都在下着呢。”荷香不知小姐所谓的小声嘟囔一句。
柳若菡仿佛压根就没听见她说的话,撇了撇嘴,拉着她的手腕就要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喊着:“多漂亮的雪,轻盈,洁白,在天空漫步,自由自在……小荷,我们出去玩雪吧!”
也不知她那来这么大的力气,拽得丫环小荷手腕生疼,小荷怎么也甩不开,只得央声求着:“小姐你别闹了,老爷会生气的。”
被小荷这么一提醒,父亲那张威严的脸孔就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她一下子泄了气,摇了摇头松开了手,折身坐回了床上,颓然的自言自语:“是啊,父亲大人会生气的。”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盯着被那扇窗户遮挡的飞雪迷惘失神。
荷香静静的看着她,想了许久,忽然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似的,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搁在了小姐的面前。
“这是雪音小姐托我给小姐的,我想了很久,还是把它给小姐,让小姐自己选择吧。”
柳若菡愣了一下,看着荷香一脸纠结的模样,疑惑的从桌上拿起信来打开仔细的阅读起来,待到读完,她忍不住脱口惊呼一声:“陵哥哥要去武陵了!”
说完,她便猛地就要往屋外冲去,可房间的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风雪涌进来一瞬,房门再度被关紧。
只见威严的父亲正怒气冲冲的望着她,父亲的身后跟着两个面色铁青的家丁,他扬了扬手,一个家丁上前将柳若菡手中紧握的信件夺了下来。
柳若涵想要挣扎一下,可自己的力气太小,更本不是家丁的对手,手中的信被用力撕扯成碎片飞扬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对他这么严厉,但她听见父亲威怒的声音在头顶炸裂:“不许你再和雪家的人有过多的交往!把小姐关到书房去!”
话音刚落,一个下人就冲上来堵住了她,看似恭谨却不容置喙的说:“走吧,小姐。”
柳若菡木然的回头,看到了父亲那张森冷的脸,和瘫软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荷香,她被下人拖走了。
柳自谦背对自己的女儿,仿佛自言自语似的,低喃道:“那个人回来了,如此不甘心的人,雪家与他走得太近,也迟早会惹火上身。”
窗外的飞雪渐渐变得急遽,整个天地间倏尔迷蒙一片,这是晋阳城这个春天里的最后一场雪,相思及燃便要别离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