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里的风有些刺骨,呼啸着袭卷了整个大街小巷。
天穹里一弯钩月高悬,凄清的月光倾洒在石板街面上,月色如霜。
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啊泣!”一声。
莫陵与小木并肩而行,一路上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她好几回儿,此时看到她一脸淡定,对寒风毫无察觉的走在月光下的模样,不由地又用力地打了一个喷嚏。
“你穿那么少都不觉得冷吗?”莫陵不忿的抗议道。
小木不明所以的歪头看他,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来,“习惯了。”
“呃……”莫陵抓抓脑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把对话进行下去,他低声嘟囔一声,“你就不能表现的柔弱一点,好让我关心关心你嘛。”
小木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淡漠无情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眸里却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暖,淡淡说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莫陵怔了一下,手忙脚乱的连忙解释道:“因为你是女孩子嘛!”
小木故意瞪大了眼睛,揶揄的追问:“我是说,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要对我这么好?”
“我……”莫陵瘪瘪嘴,神情变的有些怅然若失,“我也不知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仿佛已经认识你很多年似的,冥冥之中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小木哑然失笑:“可那时候我还是个男的,难道从那时起你就喜欢上我了?”
莫陵涨红了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她,过了半晌方才不悦的喃喃道:“被女孩子调戏的感觉可真不好……”
小木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得手的偷儿似的嘿嘿笑起来。
朦胧的月光下,一个女孩轻闪着双眸,笑起来的模样既迷人又梦幻,仿佛被月色沐浴成透明的仙女,像是随时都会乘风飞去,莫陵的心蓦地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攥紧了,眼前的一切让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有些陶醉,有些沉沦,也有些……莫名的想哭,一双星目里仿佛泛起了一层模糊氤氲的白雾,可他并不想哭,于是他咧开嘴,也一齐笑了起来。
“我不太想说话,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她说。
“你怪我没有告诉你吗?”她又说。
莫陵摇摇头,不去回答她地问题,只是固执的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名字。”
小木微微颔首,樱唇轻启,清脆的说道:“我叫沐漓,很高兴认识你!”
“彼此彼此。”莫陵笑吟吟的回应。
两个青春懵懂少年少女沐浴在霜色的月光下,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许久,然后,“噗嗤!”一声一齐扶着腰傻笑起来。
“我听到他们讲话了,他们说你是天命,这是真的?”沐漓伸手理了理耳边被风吹起的发丝。
直到此时,莫陵方才从她的只言片语和小心翼翼的动作里,感受出一个女孩子的柔美,他点了点头,没有做任何隐瞒,仿佛从心底里他就愿意相信这个女孩子一样,他有些吞吐的说“还不算,我的天命还只是一种虚伪的力量,并不真正属于我,其实我的真实境界还只是含光巅峰罢了。”
“那也很厉害啊……”沐漓低声喃喃,眸中神色变幻,一时说不清是什么颜色,“若我像你一样强的话,或许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莫陵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她,看着她的神情渐渐变的恍惚起来,听见她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莫陵点头,咧嘴笑着:“好啊。”
沐漓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张了张嘴唇,又是轻叹一声,“还是算了。”
莫陵满头黑线,想象着一颗豆大的冷汗珠从自己的脑袋后面冒出来,然后“啪!”的砸到地上,有些无奈。
沐漓冲他坏坏的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来在他眼前肆无忌惮的晃了晃,“可永远不要妄想能窥探到一个女人的想法哦!”
“哦,知道了。”莫陵无精打采的回应一句。“女人心海底针,最毒妇人心嘛。”
沐漓哈哈大笑,在他面前也不再做什么掩饰,恢复了一贯女儿家大咧咧走路的模样,笑嘻嘻地就往前走去。
莫陵从背后看着她,似乎判若两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或者,她没有变,变的只是自己对待她的心态。
沐漓有些低沉嘶哑的声音轻飘飘地从不远处传过来:“也许当你听了我的故事,就要躲着我了。”
莫陵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虽然之后马上意识到,沐漓是看不到他摇头的,但他还是很坚定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来:“不会的!”
走在前面的女孩子忽然停住了脚步,慢慢仰起头来去看那头顶的一轮如钩冷月,惨淡的月光映照在她白皙精致的脸庞上,有些凉薄孤单的意味。
过了许久许久,沐漓蓦地转过了身,面对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莫陵大声喊到:“臭豆腐!谢谢你!”
谢谢?谢什么?谢他给了她这一个异国的陌生人仿佛多年未见的温暖,还是感谢自己所谓一见钟情的喜欢着她?
莫陵的眉睫微闪,一双比星辰更加明亮璀璨的眼睛里含着笑意,无声的笑起来。
一道迅捷如黑色闪电的身影从鳞次栉比的街巷屋舍间十步作一步的向他们走来,来人一袭黑袍裹身,像是幽灵一样从黑夜的吞噬之中快步踱出,他腰畔悬了一柄长剑,随着他的脚步而摇摇晃晃,发出阵阵拍打剑鞘的声音,他手里提了一壶开封的美酒,边行边饮,醉态十足的模样,他一阵旋风似的来到了二人身前,像是看见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似的,笑吟吟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二人不约而同的异口不同声的脱口唤道:“大叔!”“三叔?”
说完这两句话后,两个人不禁同时扭头看向对方,这次倒是异口同声:“你认得他?”
眼前这个醉态微醺的男人自然便是颜孤,他仰头灌下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唇,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个本来就认识真是太好了,我也省去了一些麻烦。”
莫陵收回自己对沐漓身份的满腹疑惑,转头向颜孤问道:“三叔刚从宫里来吗?”
颜孤不去看他,只是盯着自己壶里的酒发愣,然后点头说:“从今夜之后,剑宗该是重新发扬光大于天下的时候了。”
“帝君答应了?”
颜孤点点头,“明天朝廷的榜文就会遍布天下,用不了多久,剑宗朝向全天下不拘一格招收新弟子的榜文就会四海皆知了,那时你们两人一起来报考就好。”然后又叹息般的瞟了一眼沐漓:“只是如今对我而言,还有比这更重要也更棘手的事情存在。”他顿了顿,补充道,“即使拼上性命我也会保护你的,不必担心。”
沐漓默然无语,她的内心深处真的对颜孤无比的感激,她曾经在很小的时候,也曾在隆冬飘雪的天气里,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透过巨大落地窗间的雕花玻璃眺望远方,耳边响起母亲讲她来雪国之前的一些故事,和一些故事里的人。所以,大叔和母亲之间的恩怨纠葛以及故事的发展和完结,她从小就是知道的,但却也从未告诉过自己的父皇,因为那是只属于她们母女两个人的秘密。
如今,母亲口中的那个人真真切切的站在了她的面前,他虽然不再如少年时那般年轻,但他依旧英俊,依旧潇洒,依旧可以迷倒万千少女,他就是母亲日夜思慕的那个人,母亲说过,一定会保护小漓的那个大叔。
沐漓情不自禁的轻轻唤了一声:“大叔……”
颜孤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什么感激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就好,然后神色复杂的望了莫陵一眼,旋即说道:“夜色太冷,你们两个家伙可不要在外面闲逛太久了。”
“今晚去我家住吧!”莫陵提议道。
沐漓的脸颊微微有些红晕,愣了片刻后,方才缓缓摇了摇头,小声说:“我还是回城隍庙住吧,黎傲他们在那里,也挺好的。”
莫陵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颜孤忽然咳嗽了几声,像是着凉似的,跺了跺脚,喃喃道:“真冷啊。”
“你先送小木回去吧。”颜孤淡淡的说。
莫陵飞光一瞬,带着沐漓一同出现在了城隍庙的庙门口,两个人相对而立。
沐漓看着他,欲言又止,莫陵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来一个小小的荷包,递于沐漓。
“这是什么?”沐漓好奇的问。
“避水珠,吞服之后可以自由在大海中遨游,就像鱼儿一样。”
“大海?”沐漓的唇角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暖暖的笑意,“我以前可从没有见过大海,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吧?”
莫陵点了点头,“算是吧,是很久以前樾辰送给我的,本来有四颗,不过现在就剩一颗了,现在送你了。”
沐漓轻轻地将荷包握在了手里,轻轻的说:“和上次的包子,你是第一个送我礼物的人。”说完,她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摸了摸胸口,喃喃道,“只可惜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
莫陵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只是笑了笑,摊手说:“那就等到你有了可以送我的东西再送我吧。”
沐漓抬眸看他一眼,开心的笑起来,“好,一言为定!”
……
一阵清风微动,空气里泛起无数轻微透明的涟漪,莫陵凭空而现,身形有些稍稍不稳的落地之后便立马四处追寻三叔的身影。
远处屋檐下那个男人喝着酒,冲着他摆了摆手,莫陵心想,他果然没有走。
莫陵快步跑过去,颜孤将酒封塞住重新挂回腰间,有些疲倦的说:“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说吧,今天实在有些累了。”
莫陵挠挠头,心里有无数疑问,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沉默片刻后方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问道:“她是昭雪姑姑的女儿?可她……”
颜孤的眼角露出一丝和年纪不符的倦怠和悲伤,缓缓说:“是啊,昭雪是这可怜孩子的继母。”
“她、她是雪国的公主吗?雪国只有一位公主?”莫陵有些犹豫的问,却接连问了两个他最在意的问题,他的一只手不自觉握了握挂在脖子上,掩盖在衣衫下的那半块写着‘山莫’二字的玉佩。
“应该是吧。”颜孤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即便以前不是,现在也是唯一的了,雪国发生了巨大的动荡,即使两国相隔再遥远,雪国王庭血流成河那样大的事情很快也就会传到东陆了,为了维护两国的邦交,我想师兄…帝君也一样会想要这孩子的命来交换一些东西的。”
“在她的身份暴露之前越快远离帝京这个是非之地越好。”
莫陵的心里忽然有些发慌,这种惴惴不安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不安恐慌的感觉,只曾经在樾辰离开时才有过,可如今这种感觉又涌上了心头,于是他发问:“三叔能在帝君面前保住她吗?”
颜孤沉默了,半晌之后,无力的摇了摇头,“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越来越不了解那个皇位上的人了。”
“也许他说得是对的,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品尝到了权与力的滋味,无论曾经他是多么纯真善良的人,也都会变的面目全非。”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所以我希望莫儿你能替我保护她,你们两个人必须尽快离开。”
莫陵抬起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瞳孔,斩钉截铁道:“多快?”
“明天。”颜孤毫不犹豫的吐出两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