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等人是被抬上堂来的。八个差役抬着躺椅,椅上的四人全都面如金纸,神色苍白。那三人都在哼哼唧唧的喊痛,只有白三,竟然双眼紧闭,昏迷不醒,本来就白的一张脸如今更是苍白的像鬼一般。
一个已有些年纪的中年仵作随着走进堂内,躬身说道:“启禀大人,已验伤完毕,这四人均是重伤,两人腿骨骨折,一人髋骨骨折,一人臂骨骨折,另有白三身中刀伤,刀口入肉四寸后转动,割断腿筋且失血极多,虽及时请了郎中救治,但至今未醒,能否保住性命尚在未知,应为致死伤。”说完时,那仵作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瞟了程颐修所在方向一眼。
这伤情自然是报重了的,其实那三人中只有一人骨折,白三受伤虽重,只要救治及时,也绝无性命之忧。
事实上,白三如今也早就醒了,只是他装作昏迷而已。这仵作和郎中早已得了程颐修的安排,上下串通一气,正要将此案办重。
要知道,致死伤和重伤,在律法适用上,区别是极大的,因为行为的目的不同。这就如同现代的故意伤害和杀人未遂,量刑的起点上就有差距。
林展听了心中也是一惊,虽说是第一次捅人,但他原本十分确定不会把白三捅死,难道明朝的医疗条件真的这么差?这种连贯穿伤都算不上的伤口都治不了?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那仵作说话时,他一直盯着那仵作,连那仵作看向程颐修的那一眼也看在眼里。
望着程颐修那略显冷厉的面庞,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嘀咕,难道白三的后台便是此人?果真如此的话,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白三的那三名同伙在堂上又你言我语地说了一通,这说辞自然也是早就串通好的,说的却是他们四人前去集市中买肉,林展缺斤少两被其发现后反而恶言恶语辱骂他们,几人发生口角后林展又抽出尖刀威吓,他们一怒之下这才动手,反而被林展打伤。
听了这些说辞,通判方行之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神态,又传了府门外商贩推举的代表们上堂。
这代表一个正是当地乡里的耄宿,另一个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两人陈述白三等人平日如何强索月例份钱,如不给钱就寻衅滋事甚至大打出手,去年就曾有个卖柴的老翁因交不起月例被白三打伤,在家中躺了月余,贫病交加下就此去世。至于林展,一向是个本分人,在坊间在集市中都是规矩做事,待人也很和善,若非白三逼得狠了,绝不至于持刀伤人。
程颐修的一张冷脸渐渐变成了紫青色,双眉竖起,眼中寒意逼人。可惜这两个代表自上堂来,一个正眼都未曾瞧过他,他这番冷眼算是白抛了。
其实百姓们虽然愤怒,却也没人愿意冒着破家灭门的风险来抗议此事,一个主要原因还是坊间此前流传,新来的通判方大人与程推官合不来,正要找个三寸金莲给程推官穿穿,这才给了大家反抗的勇气。既然已撕破了脸,哪怕你程大人脸上变出朵花来,此时也没人看上一眼。
听完当事双方和人证的陈述,方通判又问了一些细节的问题。比如白三从何时起强索月例,月例又是几何,林展与白三又是谁先动手等等。
沉思一会后,方通判宣布,此案事实尚需进一步厘清,今日暂且停审,容后再判。随即着衙役将林展和白三一众人等都押了下去待审。
幽静的通判厅后堂中,陈设简单,一几一案一架四椅,墙上挂着一幅淡淡的山水画,堂中的两人正在交谈,正是通判方行之和陆公子。若是程颐修在这里,必然要大吃一惊,因为两人一站一坐,却是那陆公子从容地坐在椅上,方行之拱手在一旁站着,脸上神色谦恭。
“我明日便要回京,这趟出来多走了几个地方,超了不少时日,连着兴国太后的寿宴都没赶上,唉,回去后老头子定然要好一顿拾掇,怕是不太好过。”陆公子虽然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中却没有一丝忧虑,仍是一片漫不经心,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个的事。
“公子做事勤勉,想必大人会看在眼里,不会太过责罚的。”方行之谨声说道。
陆公子嘿嘿笑了两声,“老方,你是故意笑话我不成?我陆炜赚钱是极为勤勉的,但做正经事嘛,就能躲则躲了,远不如你老方啊!”
“公子说笑了,公子看透世事,行之却是俗人,免不了为这官名权势所羁绊,哪里比得上公子这般洒脱?”方行之也笑道。
“不然,我这并非洒脱,有人爱权,有人爱财,爱好不同而已。”那叫做陆炜的公子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方行之微笑不语。
“说的远了,先说正事。那件事,你要尽快着手去做,千里迢迢把你从江西调到山东为的就是此事。那消息我们虽然把守的极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的好处,一旦走漏了风声,各路人马都盯上了,想要独吞可就难了。”陆炜凝声说道。
“行之晓得此中厉害,一定抓紧布置。”
“可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方行之摇摇头,“目前还没有。”刚说完,他眼神一闪,“说到人选,眼下倒有一人可以试试。”
“是谁?”陆炜问道。
方行之将刚才堂前审问之事陈述了一遍,重点却是在林展身上。
陆炜听后,赞赏的说道:“做事实际、巧言令色又有血气之勇,在这小小的青州府也有这般灵巧的人物!更难得还是个秀才!四书五经读那么多年都没傻掉,实在是难得,太难得了!”
方行之自己也是个读书人,听了此话脸皮再厚也有点尴尬,轻咳了两声遮掩过去,说道:“公子认为此人可用?”
“我先见见再说。”
青州府牢内。
林展靠在牢房的墙壁内,打量着四周。出乎自己的意料,这牢房应该是府牢内环境较好的一间,这是个独间,只关押他一人,并不曾和其他犯人关在一处。
牢房中还有一具极简陋的木床,床上铺着的稻草也是新换的,墙边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窗口,一小片阳光透过这小窗口撒到地面上,倒也带来了几分暖意。相比其他阴暗潮湿的牢房,衣衫褴褛的囚犯窝在角落里默无声息,这里可称得上是天堂了。
他实在是想不出优待自己的原因,他一没钱二没背景,又得罪的是当地有背景的泼皮,进了牢房必然不会好过。自己原本已准备咬牙硬抗,却没想到是此样情况。
莫非还有什么更阴毒的计谋在等着自己?
既然想不出,索性就不去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是将来兵挡,水来土掩,胡乱担心也是无用。
他放松身体往床上一躺,揉着兀自还酸痛不已的身体,鼻端传来稻草的麦香,竟然很快响起了微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