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白三出事,程颐修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不是因为他是白二姐的亲弟弟,而是因为这件事伤了他的面子。打狗还得看主人,白三就是程颐修门下一条走狗,如今狗被打折了腿,主人若是一言不吭,旁人就会认为主人软弱。更要紧的是,从此月例份钱这条财路就断了。
换做以前,林展早已被打完板子扔进府牢,不等判个流放,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如同杀一只鸡一般悄无声息。
现在,程颐修却着实有些顾虑。
他所顾虑的并不全是府门外请愿的民众。在他心中,民意虽可虑,但民意却是可以操控的。别看这些商贩现在义愤填膺,等热血的劲头过去,想起他程推官的手段,他再让几个老练的衙役去敲打敲打,自然就能把此事压下去。
程颐修所顾虑的,只是一个人。此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新任青州府通判方行之。
在方行之到任前,整个青州府可以说是铁板一块,自知府袁宗皋以下,全府大小品级官员,全是在青州任职多年,时间久了,自然结成了利益共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程颐修更是青州府本地人,他虽是个读书人却没有功名,连个举人都没有考中,硬是凭着自己的精明强干,从一个普通的小吏一步步做到了这七品推官的位子,但也基本上到此为止了。
方行之却不同,他是嘉靖十二年的进士,外放江西一县的县丞,三年考核优等,升县令,又三年考核优等,升青州府通判。从这履历表来看,极为漂亮,前途一片光明。
本来两人倒也并不相干,但在方行之到任前,就有传言在青州府官场流传,说这方行之在京城有极深的背景,这次升任青州府通判,更是山东巡抚直接点名,为的就是要打破青州府铁板一块的现状。换句话说,方行之就是来找麻烦的。
如今,这找麻烦的通判就是自己的上司,程颐修做事更是谨慎小心,不敢落下一点把柄。他正在这想着,却有一个小吏过来通报,方通判请程推官到通判厅中,有事商议。
程颐修匆匆整理了官服束带,赶了过去。这通判厅倒是不远,靠推官署南边的院落就是。方行之初来乍到,平时这院落里也就是几个长随和差役在走动,今天却有几个一身劲装打扮的汉子,个个腰间都配着刀剑,面目精悍,几人隐隐地把门口围住,看见程颐修过来,先是露出警惕的眼神,又看他一身七品官服,若有意若无意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程颐修心中一凛,走进正堂,却看到方行之屋内另坐有一名年青公子,身着暗红纹青色缎面的长袍,外罩一件月白纱地的比甲,端正的五官中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神气。
“下官参见方通判。”
“程推官来了,来来,请坐。这位是我家世交陆公子。陆公子,这便是本府推官程颐修程大人。”方行之约有三十五六岁,白面微胖,脸上总是笑的一团和气,看上去,倒是个毫无棱角的人物。
那陆公子听了方行之的介绍,竟然大喇喇坐在椅上也不站起,双手把玩着手指上的血沁玉扳指,只是笑着点点头,笑容倒有些高深莫测。
程颐修是官身,论年纪也为尊长,陆公子于公于私都应起身行礼,如今他这反应绝对算是大不敬了。
但程颐修已大概断定,外面那几名汉子必是这陆公子的护卫长随,那几人一看都不是寻常的家丁伙计,再加上如此前呼后拥的气势,想必这陆公子不是一般的官绅子弟。
程颐修为官多年,当然清楚自己这小小的七品推官在豪门高户眼里的分量,自不会去计较对方的礼节,而且对方既然是方行之的客人,态度又如此倨傲,他也不愿拉下脸面去讨好,也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见过礼。
“不知通判召下官前来,有何事商议?”
“本官听说有本府秀才林展与泼皮白三等人殴击互伤,引得南阳集市中商贩聚集府衙门前闹事,正想问问,程推官打算如何处置?”
果然便是为了此事!程颐修看了一眼方行之,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看不出一点端倪。
在来的路上,他早已想好了对策,并做了相应的准备。
“下官正要向大人禀报此事,此案当事人之一白三是下官亲属,按例,下官应当回避此案,还请大人亲断本案!”
若是方行之没来,他程颐修自然用不着回避,但今日方行之既然到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方行之倒是略显惊奇的看了看程颐修,沉吟一会,眼神又与那周公子对了对,这才说道:“按例确当如此,那本官今日就亲自开堂审问此案!”
通判不仅管理狱讼,还有粮运事务。方行之上任以来,只问粮运,一直未曾太插手狱讼,所有狱讼案件都是任程颐修处置,他只问个结果便是。这一次却是方行之第一次升衙问案,地点就在这通判厅正堂中。
林展被两个快班捕快押着,走进了这正堂。他心里还是很紧张的,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事,自己对大明律法也不了解,进了堂中一看,却和在电影电视中看到的升堂问案极为不同。
这推判厅正堂并不大,堂中一张普通的长案,方行之坐于案后,程颐修嘴上说着回避,此时也在那侧边长案后坐着,另一侧坐着记录的笔帖式,除了带林展上来的那两名衙役,堂中也再无他人,像那种两边各站一排皂衣衙役手持杀威棒的情形倒是不曾见到。
他并不知道,一般的案件审理都是如此简单,像那种气势宏大的场面也就审理罪大恶极的囚犯时才偶尔用用,毕竟一县一府之地,一年所审理的诉讼其实非常多,从芝麻绿豆到家长里短,若是每次都用这排场,那衙门的那些衙役正经事都不用做了。
中间这官白白胖胖,看起来倒是很和气,旁边这官面相就不太善了,而且,怎么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阴冷?
“林展,你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向本官道来,不得有丝毫隐瞒。”方行之开口说道。
林展一脸无辜和冤枉的神情,诉苦说道:“大人,小生本是县学的生员,遵家严离世前的嘱托,这才做了家传的屠户营生,每日在南阳集市中贩卖,这白三是本府的一个泼皮,常向集市中商贩强索银钱,名之曰月钱,这集市中多是些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不易,还要经受这白三的盘剥,苦不堪言。小生见此恶事,胸中不平之气难平,去找那白三理论。却不想那白三一棍打翻了小生的案板,仗着人多势众,又来殴打小生,打的小生头破血流。喏,大人您看,血到现在还没止住呢,小生一时怒起,不甘白白被殴,顺手拿起案上一把小刀还击,却将那白三不慎捅伤,整桩事情便是这样。”
经过这么一加工,整件事就对自己更有利了,反正结果还是那样的结果,但过程和起因却改变了,自己是见义勇为,被那白三欺凌后奋起反击,而且这过程还非常符合一个读书人的性格,先去找恶人理论,结果理论不成被恶人毒打一顿……至于白三那边,说法肯定不同,但这不要紧。因为如果要比人证的话,他还是很有信心,被押来府衙时,后面跟着的那许多激动地商贩,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他们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虽然今天事情很多,回到家里累的只想休息,蛋糕还是坚持着更新了一章,各位看官,给个收藏和推荐吧,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