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行之笃定的说道这锦袍公子可以开出让他满意的条件时,林展转头看向此人。
“我们会帮你混入清风寨,用很稳妥的方式,事情做完后,你的案底一笔勾销,秀才的功名也能保留。除了这些,你还有其他报酬,两个选择,其一是二百亩上等田地外加一处大宅院,白银五千两,你可以从此舒舒服服地做个富家翁。你如果想要做官也可以,因你只有秀才功名,先特科保举你一个典史或是检校,五年之内,让你做到七品县令!”年青公子开口说道,脸上依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若是换一个普通的书生站在这里,听到这些话,只怕已激动的浑身颤抖了。要知道,明朝的秀才根本就没有做官的资格,能直接做官的只有举人,有些屡考进士不中的举人,就选择到吏部注册备案,等吏部分配一个官职给他。但这种入仕方式往往都要等很久的时间,毕竟前面还有不少老资格的都在排队,而且这样得来的官职也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如典史(县公安局长)、教谕(县教育局长)、检校(府衙办公室主任)之类,连品级也没有,属于不入流的官。即便如此,也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至于特科保举,那就更难了。只有其家庭对国家有特殊重大贡献,或是本人的名气已经大的实在不像话,是社会公认的名士,由当地的学政官员保举,吏部文选司审核后还要吏部尚书点头同意,每年名额更是极少。
而且当时的官场尤其重视出身,像这样的官职往往被认为不是正途,所以晋升也极为缓慢,就算兢兢业业、勤俭奉公,能升到七品的也是凤毛麟角,多数人做到八品、九品官就算到头了。五年内升到七品县令,这基本上就是个神话了。
做山贼能做成这样,实在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但林展听了这个条件却没有太强烈的感受,在他的内心中是现代人的理念和价值观,对于明朝的官员并没有像当时人那样的敬畏和热忱。再者说,在他的看过的电影电视剧中,七品县令不是个芝麻官嘛?随便碰上个官儿都比他大,都得点头哈腰的装孙子。当然了,如果换算成现代的县委书记,嗯,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如果我不接受呢?”林展大大咧咧的说道。
方行之和那锦袍公子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虽然这惊讶也是一闪而过。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林展会有这样云淡风轻的反应!就算当场没有答应,也应该是极为踌躇和犹豫的,事实上,他们开出的第一个条件,完全是个铺垫,第二个条件才是真正的诱饵,因为这样的承诺,完全是每一个考取功名不成的读书人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
锦袍公子拍手一笑,“有趣有趣,倒和本公子是一路人!”
看了陆炜一眼,方行之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你若是不接受,此事就此作罢,我家公子是贵人,自然不会和你计较。但有一件事你要晓得,程推官为人刚正,缉私捕盗更是手段高明,三千里充军路途遥远,必定多有坎坷,本官善意规劝你,还是去请程推官路上多加照顾,以免意外啊。”
话语听来着实可亲,像是一位长辈对晚辈的叮咛嘱咐,但这话中森寒的意味,却让林展浑身有些发冷。
他已从看管他的狱吏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也知道方行之此话并非全是虚言恫吓。没想到这泼皮白三的姐夫如此阴狠,若让他真的充军三千里,怕是到了充军地,自己的骨头都变成渣了。
“这个嘛……若要我做内应也不是不可,但仅凭你们一席话,空口无凭,我又如何相信呢?”林展眼珠微微转了转,说道。
锦袍公子脸上的笑意更浓,“此事事关机密,倒是不便立下文书,但本公子以自己身份作保,一旦功成,所允承诺,必定一分不差兑现。”
林展心里暗暗腹诽,这话听着很扎实,但等于什么都没说,谁知道你又是哪根葱?
他翻了一个白眼,说道:“冒昧请问,公子又是何人?”
听了这话,方行之皱眉喝问道:“这位公子何等样人?!哪是你能猜疑的?”
“无妨。”锦袍公子笑着摆手制止了方行之的呵斥,“你我今日初见,本来不便告知我身份。”
“但我实在很欣赏你。今天便破一破例。”
“本公子姓陆名炜,家父单名讳炳。”
烩饼?想了一下林展才反应过来这文绉绉得说法,这公子叫陆炜,他父亲叫做陆炳。
陆炳……陆炳???!!!!
林展猛然联想起在这时让无数官员闻之丧胆一个大人物,一个在历史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物。
“不错,家父现任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太子太傅、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
这公子的父亲,竟是明代太保少保太傅三公兼三孤衔的唯一获得者,号称是明代最强锦衣卫的陆炳!
林展毫不怀疑陆炜所说的话。他也实在无法怀疑。在嘉靖年间,若有人敢冒充是陆炳的儿子,肯定是嫌他自己连带三亲六戚都活的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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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对林展的判决时,程颐修刻板的黑脸上也有些波动。
充军三千里,革除秀才功名,但因前有功名,免去一百杖。
他早已知晓方通判对林展颇为优待,不但安排了单间牢房,还不避嫌疑,在过堂后还召他去后堂私谈。从这些信息中程颐修嗅到了明显的阴谋的味道,早已满心戒备,甚至准备一旦判决不满意,就去找袁宗皋知府。
但如今这结果实在出乎他的意外,即便是完全采信仵作的验伤结果,这个判决也是偏重的。
这个方通判又在搞什么名堂?莫非是他看到青州府势力盘根错节,凭他一人之力难以撼动,所以放下身段主动修好?又或者……
当方行之笑眯眯的问他有何意见时,他非常恭敬的回答,推官大人明察秋毫,审案合法合理,下官十分佩服。
对于大明律来说,这判决过于苛严。
但对于程颐修来说,这判决还不够,远远不够。
为了惩罚林展对他权威的冒犯,为了平息他胸中因为商贩集聚闹事所燃起的熊熊怒火,为了继续保持他程推官大人在青州府的威慑,他已下定了决心:“林展必须死!”。
这一点,指望方行之直接判决斩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实上,因为这案子他并不方便做手脚,去给林展罗织栽赃些更要命的罪名,以现在的案情,就算方行之真的判了斩刑,到刑部复审那一关也是无论如何过不去的。程颐修毕竟是多年刑狱老手,对此心知肚明。
他所计划的,和方行之对林展所说的,竟不谋而合。
三千里充军的路程实在遥远,中间免不了要经过些深山老林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也要渡些水流湍急、深不见底的大江大河,只要把押送林展的差役换成是自己人,甚至都不用换人,只要他有所暗示,差役们做做手脚轻松的就像是在家吃顿饭一般。一旦林展死在外面,方行之必定有所怀疑。但怀疑又能奈他何?事发地点在上千里外,纵使你精明如鬼也抓不到半点证据。
就这样,杀猪秀才林展和两个押送他的差役,带着周公子的丰厚承诺,带着方通判的秘密重任,带着程推官的“满怀希望”,迎着东方破晓的朝阳,踏着脚下平整的官道,各怀鬼胎的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