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四和徐老六无精打采的上了路。这两人都是油滑的快班衙役,在衙门中厮混了多年,是程颐修极为得用的手下,此番得了上司的吩咐,路上便要送他去见阎罗。
这趟差事,说好也不好。说好,是因为回来后程推官免不了大大奖励,很有些实惠,说不好,自然是方通判那边少不得要追究一番。秦老四和徐老六做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自然做的干干净净,决不留下破绽。可就算没有把柄,回来后一顿责骂、几下板子也是逃不掉的,打完板子后该当差还是当差,白花花的银两却是到手了。
今日凌晨就出了城门,三人走了一段,便去坐了一辆长途拉客的骡车,这车由一头大青骡在前面拉着,窄仄的车厢内两侧各有一排铺有软垫的坐板,坐板后的车厢壁上也有软垫,坐车的人就面对面紧挨着在这坐板上坐了,因车内空间狭窄,动作稍大一些,都会碰到对面人的膝盖。这就是古代的长途客运车了,长途乘坐确实很不舒适,但总比徒步走要好的多,而且价格也低廉,是那时很多行商走卒出门工具的首选。
这一趟公差路费有限,是雇不起单独的车马的,三人只能坐这拉客的骡车。在这憋闷的车上摇晃了一天,待行到离青州府八十里外的张店镇才打尖歇息,待挪下车来,三人的腿都打不直了,走路都晃晃悠悠的。
林展脚上带着镣铐,在车上颠了一天,脚踝早已破皮红肿,此刻更是隅隅难行。秦老四嫌林展走的缓慢,耽搁了时辰,从后面猛踢了一脚,将林展踢到在地,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说道:“装什么瘸子,还要爷们等着你不成?!”
徐老六斜睨了林展一眼,说道:“碰上这么个破落户,算咱们兄弟倒霉。”
一般这种远途押送的囚犯,囚犯的家属都会或多或少地塞给押送的衙役一些好处,以便亲人在路上能过的舒服一点。林展家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没人给他们好处。
林展牙齿紧咬,也不吭声,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当站起身来后,阴冷的眼神已全然不见,目光木然。
两人见林展像个木头一般,还以为这杀猪秀才真的怕了他两人,又肆意打骂了一番,这才进了张店镇上一座大车店。
夜间,店内。
秦老四和徐老六躺在铺上,一左一右夹着林展,不一会便鼾声大作,睡的极为踏实。他们并不担心林展会逃跑,因为林展并非是死囚,又是一身囚服,脚有镣铐,身上别说是路引了,连一文大钱都没有,又能往哪儿逃去?
林展躺下后在想着方通判等人的谋划,一时却没有睡着,待得两人响亮的呼噜声响起,犹如两只破了的大风箱在耳朵边“哼哧”、“哼哧”地吹着,更是怎样都睡不着了。
闭着眼数了五百多只羊,林展还是无奈地睁开了眼睛,晚上吃的很粗糙,两个押解的差人还唤店家炒了两个小菜,至于他么,就是一个馍馍就咸菜,本来就没吃饱,现在肚中饥火上来,那脑海中的羊数着数着,都变成了一盘盘鲜嫩可口的羊肉片,实在是数不下去了,再数的话东来顺的铜火锅都该数出来了。
睁开眼后,他却突然发现有些异常。除去这两人惊天动地的呼噜声,这房中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他们住的并不是客栈的客房(同样因为路费问题),而是大车店的大通铺,这房内两排通铺大炕,若是住满了,可住个二三十人,如今却只住了区区四人。
除了他们一行三人,这空旷的房中此刻竟只有一人,那是个一身深色衣衫的中年汉子,此刻正蜷缩在对面通铺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似是已经入睡了,安静的毫无声息。
林展隐约记起来,这中年汉子似乎是和他们坐同一辆骡车来的,就坐在他们的斜对面,现在回忆起来,却只能记得这是个面貌普通的男人,像是个出苦力干活的,但到底是普通到何种程度,面相具体是如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印象中这男子的长相竟是模糊一片,如同一团迷雾一般。
除了这个汉子,房中再无他人了。如今并非年节时日,官道上人来人往极为繁忙,晚上打尖吃饭时也看到店中客人源源不断生意很是不错,虽不说全部客满,也至少有个七八成的客人,但如今看着这房中的情形实在有些古怪。
正在林展思虑的功夫,对面通铺上这中年汉子却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虽然房中并未点灯,但借着白纸窗透进的月光,他却看到这汉子的目光正向自己望来!
他心中一紧,全身尤其是双臂的肌肉都不自觉的收缩,做好了发力的准备,但却没有明显的举动。
是方行之的人?还是程颐修的人?又或者压根是个不相干的人,是自己神经过敏?在没搞明白之前,他并没有采取行动,只是冷静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做好应对的准备。
好在那人随后说出的一句话,让他立即放松了下来。
“公子命我来,带你入山!”
林展轻舒了一口气,看着睡的如死猪一般的两名差役,“他们怎么办?”
那中年汉子没有回答,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展瞳孔微微收缩,这两人虽然之前对自己多有打骂,他也信奉有仇必报的信条,但因为这些事就取了两条人命,自己心下还是不忍。他既不是个被人打了一边脸,还要凑另一边脸上去的滥好人,也不是个受了一点委屈就要杀人全家的疯子。
“你取出钥匙,给我打开脚镣逃走便是,何必多生枝节?”林展皱眉说道。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是公子的意思。”
林展略一怔,转念一想,随即明白过来,好一条一箭双雕的毒计!这两名衙役死后,这笔账必然会算到他的头上,第一,这可算是他投靠清风寨的投名状,更容易取信于山匪。第二,也完全绝了他的后路,此后自己就是杀害朝廷公人的重犯,只能乖乖地听周公子和方行之摆布。
“林某但凭公子安排!”
林展清楚的知道,此时他已没有其他选择。不过他相信,此时虽然没有,以后一定会有的。
那中年汉子侧身附上通铺,左手闪电般抱住秦老四的脑袋,手掌紧紧捂住了他嘴,不待秦老四睁眼出声,右手迅疾的一拧,已然拧断了秦老四的颈椎。手法十分熟练精准,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看就是个资深的杀手。
随即,徐老六的脖子也被依法拧断。
连声叫喊声都没有,两个青州府经年的快班衙役就丧命在这简陋的大车店中。
浓厚的夜色中,两个身影消失在远处。